老公爵的聲音鏗鏘有力,置地有聲。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獵魔人掃了眼周圍,沉聲道:
“狂獵!”
“五月節那晚,骷髏騎士從天空中飛馳而過,摧殘艾爾蘭德的災害從他們的權杖中被釋放,正如在浮港發生的一切一樣……”
獵魔人的話音剛落。
“嘩~”
城門樓上頓時一片喧嘩,像被猛火煮開了的沸水。
“浮港發生了什麼?”
“這獵魔人在說什麼?狂獵不是哄小孩的老掉牙的故事嗎?”
“原來是狂獵,那天出現‘流星’時,我也隱隱看見有東西在動……”
“不論那是什麼,梅森大人說的沒錯,泰莫利亞的子民不能就這樣的無故慘死,我們要複仇!複仇!”
……
嘈雜聲中,老公爵一抬手,城門樓頓時複歸平靜。
“你確定?”老公爵沉聲問道。
“親眼所見!”艾林斬釘截鐵。
布滿血絲的蒼老雙眼直愣愣地與一雙湛藍貓瞳對視,獵魔人的視線毫不閃躲。
良久。
“咚!”
手杖再次重重地敲擊地麵。
老公爵回頭掃視了一眼,與每一個貴族對上視線。
尤其在那個年輕貴族的臉上停留了好幾秒,才道:“你們聽清楚了?”
眾人麵麵相覷。
雖然有幾個胸前戴著不少勳章的貴族,以及某些臉上還有淚痕、目露仇恨凶光的,目光堅定地看著老公爵。
但大部分人都覺得這說法有些荒唐。
傳說中,幾百年都沒有出現過的怪物,怎麼就會突然出現在艾爾蘭德。
相比之下。
若不是獵魔人與男巫們的關係在最近幾十年當中的不和,舉世皆知。
獵魔人似乎也沒有理由撒謊虛造一個傳說中的怪物。
他們更願意相信五月節那天的災害,是班·阿德的男巫們暗搓搓地在報複。
向傳說中在無垠的天空中奔馳,帶來無儘災厄的狂獵揮動騎槍……
這可真是太瘋狂了!
“聽清楚了,父親!”年輕貴族大聲道。
下一秒。
無論是不是真心認同和相信,其它貴族也隨之頷首認可這一種說法。
“這是一場戰爭,我們被毫無榮耀可言的怪物偷襲了!”老公爵沙啞的嗓音,似蒼老的獅王在低吼。
“所以從此刻開始,狂獵就是我們的死敵!”
“無論它們是鬼魂、噩兆還是災厄本身,我都要讓它們像血腥佛卡一樣,毫無名譽地死去。”
話音剛落。
周圍的男性貴族們“唰”的一聲,紛紛單膝跪地。
他們戰無不勝的封君已經下達了命令,無論這命令聽著有多離奇,作為封臣的他們都必須接受。
“噠噠噠~”
這時。
從不遠處的城樓中,傳來了腳步聲。
老公爵斜了一眼後,一揮手讓眾人都起來。
伊安娜大祭司和南尼克走了過來。
“大祭司……”
“大祭司……”
……
眾人紛紛彎腰致意。
正當他們疑惑為什麼葬禮結束,梅裡泰莉的大祭司和祭祀還不離開時……
老公爵轉身,正對獵魔人。
“獵魔人艾林,你來自何方?”他沉聲道。
艾林愣了一下,本能回複道:“我來自凱爾莫罕。”
“有沒有人授予過你騎士爵位?”
“嗯?”被各種不同情緒的視線注視下的艾林,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沒有人授予過我騎士爵位……”
“鏘!”
劍鳴清越。
老公爵拔出來了腰間的寶劍,沉聲道:
“跪下!”
艾林茫然之際似有所悟。
“單膝跪地即可。”伊安娜走到老公爵的身側,慈祥微笑地注視著他。
“什麼!!!”
“怎麼會?”
“他不是艾爾蘭德之人……”
……
貴族中的喧嘩之聲再起,直將雨滴倒吹回陰沉的天空。
“肅靜!”
肅然的聲音突然從老公爵身後不遠處傳來。
那是一個穿著麵盔的近衛騎士。
艾林能聽出,這是亞瑟的聲音。
所有的近衛騎士在亞瑟話音未落之時,同時上前一步,圍著眾人。
“鏘~鏘~鏘~”
一把把長劍從劍鞘中被拔出,近衛騎士們雙手扶著劍柄,將其淺淺插在地上。
綿綿細雨洗劍,寒光四射。
貴族們此刻頓時噤聲不敢再言。
騎士們在用自己的行動支持一個獵魔人,期待著接納艾林成為他們的一員。
這是他們隻在史書中看到過的場景。
在獵魔人世界,騎士們雖然忠誠於領主,但同樣也是有自己的意誌的。
何況經曆過大貴族叛亂之後,中下層貴族,尤其是騎士們的地位提高了很多。
所以隻忠誠於老公爵的近衛騎士們,根本就不在乎其他貴族的想法。
“去吧……”
維瑟米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讓艾林回神。
他不太明白……
為什麼剛剛還在做戰爭動員,現在卻突然要給他授予爵位了。
不過……
雖然短時間內還沒想清楚接受爵位的得失,但有伊安娜和維瑟米爾的認可,艾林還是照辦了。
“為了嘉獎你在正義之戰中的傑出表現,”老公爵用強調的語氣,高聲說道,“為了嘉獎你展現出的美德、榮譽和對……”
他頓了一下:
“……和對人類的忠誠,我,梅森,諸神認可的艾爾蘭德之公爵,憑我的權力與特權,在此冊封你為騎士。忠誠地侍奉我們吧。承此一劍,不再受痛。”
艾林的肩膀感覺到劍身在雙肩,輕輕觸碰了一下。
雨幕之中。
他看向老公爵,難得地從他那雙深褐色的雙眼中,看到了認可和感謝。
梅森公爵輕輕頷首後,沉吟了一會兒,道:
“凱爾莫罕並不是我的封地,而且那裡已經有了另一個騎士。”
“所以……”
“英勇的獵魔人,因你用你的勇氣、智慧和實力保衛了艾爾蘭德。”
“我要以你的功績賜你一個封號——艾爾蘭德的艾林。”
語罷。
亞瑟上前一步,帶著敬重道:
“鞠躬吧,騎士閣下。”
於是。
剛剛獲封的騎士、艾爾蘭德的艾林站起身,朝他理論上的“封君”梅森公爵深鞠一躬。
這時。
除了近衛騎士們的視線多有認可。
城門樓上大部分貴族都投來了懷疑,甚至是嫉恨的視線。
他們知道獵魔人為艾爾蘭德擋住了妖靈的衝擊,但說實話,這是梅森公爵早就花錢委托的。
所以這是獵魔人本就應該做的事情。
即便這任務完成的很出色,寧願多給點錢,也不該用爵位來賞賜。
聯想到剛剛“狂獵”的話語,不少人都悄悄將懷疑的視線投向了梅森公爵。
老公爵畢竟已經老了。
他們懷疑他是不是被這個獵魔人蠱惑了,不僅向一個傳說中怪物下戰書,甚至還將珍貴的帶封號爵位授予了一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孩。
雖然騎士的封號並不像大貴族的封號一樣代表著貴族擁有的領地和地位,也不能世襲。
但至少普通的騎士是不能被人稱為“爵士”的。
另外。
有封號的騎士,還代表著爵位更近一步的極大可能。
甚至可以這麼說……
在擁有最多騎士的泰莫利亞,隻要艾林再為艾爾蘭德或泰莫利亞立下某個功勞可觀的戰功,即便梅森公爵本人都不願,他都必須為艾林升爵。
否則泰莫利亞的眾多騎士團可能會以各種方式表達“不滿”。
所以授予封號騎士,和沒有封號的騎士,根本就是兩個概念。
老公爵似乎注意到了眾人的異樣,麵向眾貴族淡淡道:
“艾林爵士值得這份榮耀。”
眾人不語。
顯然他們並不服氣,隻是迫於老公爵的威望所以才沉默著,沒有質問。
老公爵看了眼身邊的伊安娜,見她微微頷首後,道:
“預警五月節危機的並不是伊安娜大祭司,而是我們艾爾蘭德的騎士、狼學派的獵魔人大師艾林。”
話音剛落,不到兩秒鐘難以置信的沉默後。
“什麼?!!”
有咋咋呼呼的貴婦大聲驚呼。
城門樓上再次像菜市場一樣嘈雜起來。
眾人紛紛將視線投向艾林和伊安娜,嘴巴巴拉巴拉地討論、驚奇。
唯有那些上了年紀的大貴族,疑惑地看向老公爵。
“這是五月節後,伊安娜告訴我的,而且據她所說,艾林爵士之所以能預言這場災難,還是因為梅裡泰莉女神的神諭。”
老公爵淡淡道。
這下不僅僅是咋咋呼呼的貴婦,就連人群中那些蒼老鎮定的大貴族們也無法保持優雅了。
預言、神諭、大祭司、騎士……
尤其是梅裡泰莉女神都已經幾百年沒有下達過神諭。
討論的聲浪一時間都上了一個維度。
“咵嗒”一聲。
有東西掉落在了地上。
“哈……哈維爾爵士,幫我拾一下我的假牙……”
混亂中,老公爵一個抬手,人群瞬間安靜。
然後大家下意識地都同時看向了伊安娜。
梅裡泰莉女神的大祭司點點頭:
“沒錯,這份預警正是女神向艾林爵士托夢後,由他告知我的。”
這時。
有一個中年貴婦問道:
“可五月節之前,您明明和我們說,是您從女神那裡獲得了啟示……”
伊安娜聞言微笑了一下。
不過還沒等她開口解釋。
那中年貴婦身邊的男人,立刻扯了一下她的手臂,粗俗地罵道:
“閉上你的嘴吧,沒見識的蠢女人。”
“若是在五月節之前,有人告訴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男性獵魔人,獲得了梅裡泰莉女神的啟示,你會信嗎?”
那中年貴婦聽到這話,頓時臉色通紅地縮了縮身子,不再說話了。
“我並沒有說謊……”伊安娜笑著解釋,“我確實是從女士那裡獲得了啟示,隻不過由艾林爵士轉述了一下而已。”
“當時他就在距離女士最近的聖像室中……”
睡覺……獵魔人在心裡補充了兩個字。
聽到伊安娜的話,眾人頓時了然。
這樣說起來。
他們現在能安全的站在這裡,而不是被埋在下麵,確實要歸功於他。
而且這樣挽救一座城市的功績,授予一個封號騎士爵位,也確實無可厚非。
於是。
貴族們看向艾林的視線都柔和了許多。
還有不少心思深沉的人,看了看年輕的獵魔人,又看了看老公爵和伊安娜,若有所思。
老公爵對這個新晉騎士的態度自然不用說。
不過梅裡泰莉神廟的大祭司竟然如此信任一個獵魔人。
聖像室這存放著最初梅裡泰莉女神聖像的地方,可不是一般人可以進去的。
據說,就連老公爵都沒有進過那個整個艾爾蘭德最神聖的地方。
更何況。
大祭司竟然還自損威望為這個獵魔人“鋪路”……
這個叫艾林的獵魔人到底和大祭司、老公爵是什麼關係?
“行了,雨也大了,都回去吧。”老公爵擺了擺手,打斷了一些汲汲營營之輩的暗中揣測。
貴族們向老公爵行了一禮後,相繼離去。
艾林本來也打算離開,不過亞瑟叫住了他,將他拉到了角落:
“冊封儀式後,本應有盛大的宴會慶祝,邀請艾爾蘭德的貴族和騎士們齊聚一堂,慶祝新騎士的誕生。”
“不過,”亞瑟歎了口氣,“因為艾爾蘭德新喪,所以這個宴會沒有辦法舉辦了。”
“無妨。”獵魔人搖搖頭,“我並不在意這個。”
其實這樣才更好。
讓他在那什麼慶祝宴會中,和那些貴族們虛以委蛇,反而才讓他難受。
更何況。
即便從冊封詞中,老公爵將“為了嘉獎你展現出的美德、榮譽和對王室的忠誠”臨時改成了“對人類的忠誠”可以看出。
艾林這個騎士,從實質上來講,並不是老公爵或泰莫利亞王室的封臣。
隻是不知道。
這是以往就有的經驗,還是老公爵靈活變通了一下。
亞瑟聞言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進入正題……”
正在這時。
不知為何,還未離去的梅森公爵拄著手杖,低頭看著艾爾蘭德城外的蒙蒙細雨,對一旁走上來撐傘的侍從道:
“找人給她撐把傘。”
“最近艾爾蘭德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一個侍從聽令後匆匆離開。
獵魔人聽著亞瑟關於冊封儀式後的“家徽”、“旗幟”、“騎士準則”等等事項,側向一瞥看向城下。
“啪啪啪~”
雨勢漸大。
天地間被織成了一層層細密的白色珠簾。
一個孤獨瘦弱的身影,背對著艾爾蘭德,跪在新翻的泥土前。
仿佛那泥濘汙濁之中,才是她渴求的一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