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
血紅的晚霞布滿天際，金紅的陽光灑在城堡廢墟的庭院。
整齊地排列的慘白骸骨，在這光芒下也被染成了金色，顯得有些神聖起來。
帶著黑色寬簷帽的維瑟米爾低著頭，望著地麵上被收拾出來的故人們遺骸。
陽光照在寬簷帽，打下的大片陰影遮住了獵魔人大師的臉，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旅店老板和老板娘的委托注定無法完成了。
維瑟米爾畢竟隻是一個獵魔人，沒辦法根據死者的骸骨確定其身份。
這些屍體也經過某些人的清理擺弄，從發現的位置也辨彆不出他們的身份。
維瑟米爾自然不可能從這麼多具骨頭中找出哈德遜子爵一家。
甚至艾林見獵魔人大師悶悶不樂的樣子，也靈機一動嘗試過鑒定，結果隻得到了：
【名稱：人類骸骨】
【類型：普通材料】
【備注：這隻是一堆普通人類的骨頭而已】
在狩魔筆記的判定中……
無論生前是貴族還是平民，有人欽佩思念，還是已經被塵世遺忘……
死後都是一堆白骨。
都隻是一堆普通人類的骨頭而已。
艾林拍了拍維瑟米爾肩膀，安慰道：
“維瑟米爾大師，至少沒有發現小孩子的屍骨，女人的屍骨也很少，哈德遜子爵的家眷應該被什麼人救走了。”
維瑟米爾這是才回神，偏頭看著艾林擔憂的神色，心中一暖。
“若是紅發精靈要找的，就是旅店老板提到的那對人類夫婦的話，估計就是那對夫婦救走了。”
“隻可惜現在線索都斷了，不知該去哪裡尋找。”
維瑟米爾歎了口氣。
有些遺憾又有些如釋重負。
其實得知這件事情關係到國王和巫師後，他內心深處就不太想繼續查下去了。
畢竟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哈德遜子爵雖然給他留下的影響很深刻，但維瑟米爾並不欠他什麼。
若是孤身一人也就罷了，就這樣硬查下去，還過去的友人一個公道，也不是不可。
可惜他不是。
學派瀕臨覆滅，自顧尚且不暇。
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私事將艾林拖下水。
即便如艾林所說的那樣，國王就是凱爾莫罕真正的敵人，他想要覆滅狼學派也一樣。
艾林有個好老師，學派覆滅不代表他就要跟著一起死。
隻要沒有拉起國王和巫師的仇恨和關注，薇拉女士肯定可以保他一命。
至於什麼紅發精靈的任務？什麼拉攏精靈族？
維瑟米爾不相信那些長耳朵。
“就這樣無疾而終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他心想。
“或許我還有個方法可以試一試。”
艾林的話打斷了維瑟米爾感慨，他愣了一下，好奇道：
“什麼方法？”
艾林沒有立刻回複。
狼徽視角鏈接。
各種顏色的朦朧的亮點點忽然出現。
青、藍、紅、黃……黑……
是的。
這個世界本應隻有四種魔力元素。
艾林的魔力視界中卻多了一個黑色的元素。
剛才維瑟米爾感慨獵魔人無法感受魔力時，他就打開狼徽發現了這種元素。
這種與眾不同的元素，與怨氣殘渣給他帶來的感受非常類似。
同樣的不詳與詭異。
艾林認為，這種莫名出現的元素應該就是造成妖靈能在青天白日下出現的罪魁禍首。
不過見獵魔人大師似乎一時失神，沉溺於回憶中，就沒有打擾他。
“維瑟米爾大師，我可以看見空氣中的元素。”
“什麼！”獵魔人大師張大了嘴，隨即一拍腦門，遺憾道：
“是呀，獵魔人之瞳都可以看清怪物體內的魔力流動了，怎麼可能感受不到空氣中的魔力呢？”
“所以你已經發現了異常？”
維瑟米爾期待道。
艾林微微點頭，引著維瑟米爾向黑色元素點富集的地方走去。
……
亞黛鎮。
伯恩斯伯爵的莊園。
“那片城堡廢墟現在是什麼情況？”
“有一個獵魔人……”賽裡奧瞥了一眼倚靠在牆壁上的索伊，“就是狼學派的獵魔人，帶著一個學徒正在清理那片廢墟城堡。”
“我們三個為了探查廢墟裡是否藏匿精靈，也跟著一起進去了。”
“之後法戈被妖靈重傷傷，我們就都退了出來。”
“那兩個獵魔人呢？”國王不正常地緊張道，“那兩個獵魔人也跟著你們一起離開了？”
賽裡奧如實回答，道：
“沒有，他們應該還在裡麵清理廢墟。”
國王哈克索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擠滿了肥肉的臉上，每條溝壑都透露著憤怒和不滿。
偌大房間的氣氛也因為國王的憤怒而變得壓抑起來。
“是誰？”
“是誰委托他們清理城堡的？”
哈克索大聲責問道。
該死！
國王的反應怎麼這麼大！
難道這個十年前就被毀壞的城堡中還藏著什麼其他秘密嗎？
鮑溫心裡亂成一團，涼意瞬間從尾椎骨直達頭皮，額頭上都沁出了一層細汗。
他本能地側頭看了一眼賽裡奧，發現賽裡奧野同樣麵色蒼白，毫無人色。
就在這時。
“怎麼了，哈克索？”
“殺幾隻妖靈而已，難道那座城堡有什麼問題嗎？需不需要我幫忙清理？”
右手邊傳來的渾厚男聲救了他們。
哈克索聽到索伊看似關切的詢問，意識到了不妥。
在狼學派大宗師的麵前，詢問狼學派獵魔人雇主的真實身份。
這等同於對狼學派的挑釁。
“計劃已經步入正軌，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皮的時機。”哈克索心想。
於是他“呼哧”吸了一口粗氣，平複心情，大笑道：
“哈哈哈，怎麼會呢，索伊大宗師。”
“貴派那帶著學徒的獵魔人應該是來參加鬥技大賽吧。”
“大賽沒剩幾天了，我這是擔心他們受傷會影響比賽的狀態。”
緊跟著也沒等索伊答複，笑著對左右道：
“舟車勞頓，索伊大宗師應該也累了。來人，快帶大宗師下去休息。”
索伊也沒有戳穿哈克索的虛偽表演，他深深看了哈克索一眼，然後指著賽裡奧和鮑溫道：
“就讓他們兩個帶我去吧。”
哈克索愣了愣，收回笑容。
他麵無表情地與索伊對視一眼後，點點頭，道：
“賽裡奧，接下來的幾天裡，帶著你的隊員，護衛索伊大宗師。”
“是，陛下。”
鮑溫和賽裡奧表麵上裝作不情願的應下，但心裡都同時鬆了口氣。
錯判城堡廢墟在國王心中的位置，險些釀成大禍。
“吱呀~”
雕刻著精致花紋的門被關上。
房間裡頓時沉默下來。
“該死的獵魔人！”安靜的環境隻保持了片刻，便被一聲憤怒的低吼打破。
“隻要按照我們的計劃來，這些獵魔人肯定會死得乾乾淨淨的，我的國王陛下！”
傑恩斯安慰了一句，然後在哈克索情緒平緩時，又翹起嘴角，道：
“不過……國王陛下，伱可真是無情……”
“我聽說索伊大宗師曾經救過你和你母親的性命，現在你卻這樣回報……”
“啪！”
哈克索似乎被戳到了痛楚，肥厚的手掌猛地拍在桌上。
銀色餐盤裡的血腥肉汁飛濺出來，嚇得兩旁的男仆立刻過來擦乾淨。
“傑恩斯，你這是代表班·阿德學院在挑釁王國嗎？”哈克索大吼。
“鏘！”
旁邊的侍衛也都抽出了長劍，對準傑恩斯。
“抱歉抱歉，國王陛下，我隻是聽說有這麼一個消息，看您現在的反應，應該是假的了。”
傑恩斯顯然沒有被嚇到，他隻是狀似害怕地退了一步，但眼神依然戲謔地望著哈克索。
與獵魔人不同，在魔力覺醒的過程中，巫師雖然也會失去生育能力。
但由於魔力覺醒的偶然性，以及與一般人彆無二致，甚至改造後更加優越的相貌。
他們與世俗之間的關係，比長著古怪貓瞳的獵魔人要更加緊密。
尤其對貴族階級而言。
充滿偶然性的魔力覺醒後，平民往往出於對未知的恐懼，將那些天賦異稟的孩子丟棄。
貴族們則會將覺醒的子嗣送入班·阿德或艾瑞圖薩，用大量的金錢供養他們。
由於巫師學徒，學習和研究過程中的高昂費用，他們往往會比同齡的平民學徒走得更遠，更順暢。
失去生育能力也讓他們與貴族當家人的關係更加友好。
因此一個高等法師的背後往往也會有一個興盛的家族。
譬如時常會頂撞國王的傑恩斯。
他是班·阿德的副院長同時，還是爵位分布橫跨三國的費侖家族，兩代之前的族長嫡子，家族勢力比之王族也不多承讓。
班·阿德學院這樣具有貴族身份的男巫還有很多，甚至王族也有那麼一兩個，隻不過天賦都比較普通。
因此雖然在民間巫師和獵魔人都是神秘古怪的代名詞。
但在北方王國的上層階級，兩者之間的地位卻有天壤之彆。
所以即便貴為科德溫的國王，哈克索也隻能強忍著心中的怒氣，接著這個並不讓人感到舒適的陡峭台階順坡下驢。
“還有心思開玩笑，看來百果園的城堡廢墟不會因為這兩個獵魔人出問題？”他試探道。
傑恩斯搖搖頭。
會出問題，你還有閒情在這裡調笑我……哈克索頓時氣得火冒三丈，渾身的肥肉都在顫抖，就要破口大罵。
“來不及了。”傑恩斯走到窗邊，打開百葉窗，向莊園外望去。
“百果園距離這裡雖然不遠，但以獵魔人獵殺妖靈的速度，即便我們現在就派人趕過去。”
“廢墟裡的妖靈應該也被殺的差不多了，就算還剩下幾隻，也沒有意義。”
“不過……”
“不過什麼？”哈克索連忙追問。
“不過那個廢墟現在也不重要了，定位的地點已經精確到三個鎮子之間，即便派兵一點點搜索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頓了頓後，他低頭沉吟道：
“而且，梅萊斯科的怨環，能大致鎖定目標將近十年的時間，已經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情。”
“按照過去的研究……”
“我不管那個叫梅來沙還是美思科的東西，你直接和我說，什麼時候能找到他們？”
哈克索大聲打斷。
被打斷思考的傑恩斯循聲望過去。
暴飲暴食以致極度肥胖的科德溫國王，卡在座位裡就像是一頭暴躁的野豬。
傑恩斯的眼底閃過一絲鄙夷，也不再對牛彈琴地解釋，直接道：
“按照你現在派過去的兵力，最多三天，若是你能再加些人馬，或許一兩天就夠了。”
緊跟著也不等哈克索的回應，魔力湧動間，唇齒微動幾下。
“咣！”
橙色的傳送門突然出現房間的正中心。
空間突然變化帶來的狂風，將桌上的銀質餐盤、酒杯和刀叉餐具通通吹飛到哈克索的身上。
隨後傑恩斯看都沒看哈克索一眼，就帶著另一個巫師通過傳送門離開了。
兩個巫師離開後，被帶著血色的肉汁弄得狼狽不堪的哈克索，本應憤怒地大聲咒罵。
但他沒有。
他反而極度冷靜地接過旁邊男仆顫顫巍巍遞來的純白絲巾，一點點仔細擦著臉上的汙漬。
就好像之前的暴怒和煩躁都隻是一場戲。
“國王陛下，傑恩斯巫師隻是脾氣有些怪異，應該不代表班·阿德……”
哈克索抬手打斷親信仆從的安慰，漫不經心地道：
“傑恩斯是脾氣古怪，不過班·阿德的男巫們難道不知道嗎？”
“他們派傑恩斯作為代表和我接觸，不就是想要打壓王權嗎？”
“砰~砰~”
話音未落，房間內的仆從和侍衛被國王直白的話語嚇得紛紛惶恐跪下。
“起來吧。”
哈克索搖搖頭。
粗壯的食指敲了敲黑色的橡木桌，思索片刻後，他偏頭問道：
“菲利斯，我的小野貓們到班·阿德了嗎？”
被稱作菲利斯的親信男仆，低頭靠過來，道：
“回陛下，今天上午剛到。”
“因為被旅店拒絕投宿的要求，他們將老板的雙手砍了下來，掛在門口，在城裡造成了很大的混亂。”
“嗬！小野貓們又給我惹麻煩了……”
哈克索失笑一聲，似乎班·阿德城內發生的血腥案件與他這個科德溫國王無關。
“既然這麼興奮，那就給他們找點事情做做。”
“菲利斯，找人將狼學派學徒都在百果園接受委托的消息告訴他們。”
“是，陛下。”菲利斯應下國王的命令後，正要離開。
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回身問道：“需要就旅店老板的事情警告他們嗎？”
“不用了，那裡是班·阿德，小野貓們雖然有時候腦子不好使，但他們可不傻。”
菲利斯點頭，離開了房間。
“砰~”
房門被輕輕關上。
哈克索望向窗外血紅色的晚霞，輕聲道：
“壞了我的好事，先付出點代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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