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潔的病房裡。
陳源一手扯著床單，默默的聽著站在對麵的柳禾絮叨。
陳爸坐在一旁的書桌上，正擦著自己不知戴了多少年的眼鏡，桌上擺著的是一副精雕的象牙棋盤。
造價昂貴，絕非尋常物品。
已經是晚餐後的時間，度過了意義非凡的一下午後，後天早晨，三人就要起程去京都了。
這是不知道多少年以來，名義上的“一家人”再聚在一起見麵。
“你親爸隻有你這一個獨生子，肯定會用心去托舉你，不求你有多大的成就，起碼不浪費他身邊這些普通人夢寐以求的資源。你老爸和我年紀大了，隻是普通縣城的教師，在人生大事上幫不了你，落後於時代了，所以他讓你往哪走你就往哪走，彆辜負了他的一片好意。”
疊上床單，柳禾想起來什麼似的又補充了一句：“他得是多大的企業家，看得到時代的變化，教你的道理準沒錯。”
聽著她的話，陳源有些意外。
以往柳禾總怕他跟親爸走的太近，忘了養父養母。
今日卻是一反常態。
“怎麼突然說這個。”
“你長大了，娶媳婦的事情都要操辦了，這時候不叮囑，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叮囑了。”
“我跟他聯係也不少的，就是沒那麼多的話講，你們也知道，他平常也很忙。”
“忙也要找機會溝通，”柳禾把床單鋪平整，抬臉道：“人親近疏遠，古往今來都是這樣，彆讓他老覺得親兒子不跟自己近。”
“行，我知道。”
“你彆老知道知道，我說了你要用心記住，彆一轉頭就忘了。”
“不會忘的。”
“行了，陪你爸下棋去吧，我把它們醫院裡的被子還回去。”
“沒事，明天還也行。”
“還了吧，省的在屋裡占空。”
聞言，陳源不再多說，讓柳禾抱著剛疊好的床單被子推門走了出去。
拉開椅子，他坐到書桌前。
看著早已擺好的棋盤，淡淡道：
“我媽這突然是怎麼了？這麼語重心長，搞的我心裡七上八下的。”
“不用那麼在意，”陳爸遞給他棋盅，勸解道：“與其說她是囑咐你，不如說是在講給自己聽，她那個人，看似強勢掌控欲強，沒理也要饒三分，但其實心裡比誰都分得清事理。”
“怎麼？”陳源疑惑。
“這幅棋盤你還記得不？”
“記得。”
“好東西，”陳爸攥起一枚棋子，在指肚間揉磨，淡淡道：“七八年前，正峰——也就是你親爸知道我愛下棋，送給我的，不僅材料好，雕工也是請練家子來做的，要是以我的工資，工作幾年也買不起……你親爸是個特彆好的人。”
見陳源沒什麼觸動，他繼續說：“他那樣的人物，每次見到我，一個小縣城的教職人員，依舊很尊敬，甚至稱呼我為兄長，這不單單是因為我對你的養育，更是因為他的品德。”
“可是，老爸，你周圍的朋友和學校裡的其他老師也很尊敬你。”陳源忍不住道。
“不一樣，”陳爸淡笑，臉上現出更多的皺紋，“正峰也很尊敬你媽媽呢，雖然你媽總擺出水火不容的姿態，一見了他就沒有好臉色。”
“對啊，好像一直是這樣。”
陳源回憶起從童年到現在，腦海中頓時湧現出許多回憶來。
“她很拎得清，但是氣性大，如果是在氣頭上，即使是你說的有道理也不會去理，先等她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很容易就想通了……你小時候，正峰為了你更好的學業規劃，要帶你去京都，還記得那時候的事情嗎？”
陳源想了下。
恍然道：
“我當然記得，那時候我媽很衝動，說什麼堅決不讓我離開，誰來了都不行。”
“後來你還是被接走了。”
“是喔。”
“她沒多長時間就想通了。留在淇水縣，靠那裡的教育資源，一輩子能有什麼成就？外麵是更廣闊的天地，不知比這個窮鄉僻壤好了多少倍……既然她是真的愛你，把你當親兒子，怎麼忍心毀你的前程。”
陳源細細思考著老爸所講的話，心裡不知怎的泛起一陣漣漪。
好像確實是這樣。
包括今天柳禾突然講讓他跟江正峰多親近。
可是前段時間，他剛上大學的時候，就因為買房的問題家裡還吵了好長一段時間，歸根結底是柳禾有危機感覺得兒子要被搶走了，現在反倒想明白了。
他點了點頭，忽然有很多話想問，卻不知道該從哪一句話開始問起。
因為他現在也快要組建自己的家庭了。
未來。
這是虛無縹緲的詞彙，看不見也摸不著，更關鍵的是確定了婚姻關係之後，那生活究竟是怎樣的？
跟在嵐京同居時一樣嗎？
生活，計劃，磨合，真正把對方當做命運的共同體來對待。
或者先考慮應該怎麼負起家庭的責任，改變對待她們的方式……
假若薑凝未來嫁給他，到底是和現在一樣相敬如賓一般，還是真正的婚姻關係會讓相處的模式也變化。
那薑瑤還是一個少女般的心態，她真的做好婚姻的準備了嘛……
“我其實想問，”陳源揣摩片刻，打了腹稿：“就是家庭，大家的家庭都是不一樣的……如果我有了孩子，我要怎麼跟她解釋有兩個外公或者……有兩個媽媽？”
“不需要解釋，如果她處在一個有愛的家庭氛圍裡，會主動的理解一切。”
“為什麼？”陳源愣了下。
“就像……”這時，講話的陳爸連眼角紋都泛出淡淡的笑意：“你也從來沒問過我和你媽為什麼不告訴你領養的事情。”
“那肯定是因為——”
他開口到一半，忽然眼中閃現出一抹光。
頃刻就明白了。
“我知道了，爸。”
陳爸手裡拈著棋子，在溫潤的燈光下微微發亮，他一直沒有擺棋，很專注的在陳源對話。
雖沒有血緣關係，但這在陳爸陳媽的眼裡根本不重要。
父就是父，子就是子。
這是人生的羈絆。
並非單純可以的用流淌著同樣的血液來定義。
“自從你高二過後，我記得我們很少這樣靜下心來說話了，一晃你都這麼大了。”陳爸有些感慨。
“對，那次好像還是因為我跟我媽因為擇校的事情吵架，你來我房間。”
“你都記得……我剛才跟你說那些，其實並不是讓你理解你媽，而是想告訴你，你既然按了正峰的想法去走，那就要多了解他一些，他尊敬我和你媽，隻是因為他是個有心的人，他也會看彆人的心，所以即使她態度再壞，正峰依舊不以為然。”
“什麼意思？”
“每個人都有心，不能以單純的好壞而論，想了解一個人，就要好好看清楚。爸媽支持你跟凝凝瑤瑤，就是因為她們姐妹倆有待你的心……”陳爸拍了拍他的肩膀，歎口氣道：“長大最好和最壞的事情，無非是能自主選擇一切了……彆辜負人家。”
……
陳源一路心神飄忽的走到兩姐妹病房的門口。
推門前，他腦海裡依舊是老爸老媽語重心長時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