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死了這麼高興,就好像對方是他仇人似的,趙青心中不由得吐槽道。
她思索了一番,感覺就算會造成大的影響,對於如今修為尚淺的自己來說,也扯不上什麼關係,難以參與其中。
向著敞開了小半的殿門口走近了半步,趙青終於看到了內部的具體景象。
宏偉的大殿裡陳設簡樸,明如白晝,前殿的位置,擺著一列一列的兵器架,使人彷似進入了一座兵器的森林內。
擺放的青銅架上,掛滿各式各樣的兵器,劍、戈、矛、戟、鈹、鉞……數量成百上千,且每一件均是上品,均在當初彭氏五老的兵器之上。
她眼尖地發現,其中有好幾十件並不是越國的常見型製,倒像是來自吳國的戰利品。
特彆吸引了趙青注意力的,是一張通體烏黑色的大弓,掛在對正門口的梁柱上。
弓弦烏光閃閃,披著一層蒙蒙的清光,細看下去,給人以一種深邃無比的感覺;弓旁掛著一個精美的箭筒,筒內裝了三支特彆粗長的箭,每一支箭也是烏光閃爍、鋒利之極。
弓箭類的神兵,趙青還是第一次看到,不禁多瞧上了幾眼。
話說這一類的神兵,是不是每支箭,就能算是單獨的一件神兵,或者說,就相當於神弓的“子劍”?
至於那件純鈞的子劍,如此珍貴的寶物,自然並沒有對外展示。
沒有細想下去,她將目光投向了後殿,發現了殿內喧囂聲的來源。
那是一群鬨哄哄的青年學生,總數有百十人,每一個人都拿著精良的兵器,兩兩成對,正在進行著切磋。
令趙青頗感到意外的是,武院裡的弟子,不應該都是資質過人的天才嗎,怎麼交手波及的範圍隻有這麼一點?
後殿大約有二十丈見方的麵積,每一對學生,也就占據了兩三丈的區域。按理來說,隻要達到了化勁的層次,除非刻意收斂,不然,會影響到他人。
“品鑒兵器之法有三,一曰視,二曰聽,三曰用,循序漸進,不可違也。”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間響起,壓住了殿內其他人交手的響聲。
趙青定晴望去,隻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手握一把鎏金銅尺,揮手止住了後殿百人的動作,繼續開口道:“若要將兵器的威力發揮到極致,自然應該先仔細了解手中兵器的具體情況。”
“若不知其長幾丈幾尺幾寸幾分幾厘幾毫,不知其重幾斤幾兩幾錢幾分幾厘幾毫,不知其每一個組成部分的細微數據,又何談對兵刃有過真正的了解?”
原來講的是品鑒了解兵器、將兵器威力完全發揮的法門嗎?怪不得要在神兵殿中講課,眾人在交手時也刻意有所收斂。
趙青心中暗暗思索,覺得這種品兵之法,是自己以往沒怎麼思考過的。
倘若對兵器的了解達到了一種驚人的程度,或許自然而然,就能將招式提升到一定的水平?
如能通過特彆的訓練與體悟,極快地掌握兵刃的各項數據,應該能在剛拿到一件新兵器的瞬間,就成功做到“人兵合一”?
根據《天兵煉形引氣法》的記載,兵器的品級達到神兵的層次,其內蘊含著的奧秘,有如一方小天地,若能完全探明理解,便可以上窺六氣境的玄奧,相當於打開了半扇通往更高境界的大門。
這其中的道理,隱約相合而一,給她帶來了一些啟發。
趙青原先還以為,會稽武院的教學內容可能會相當枯燥,想不到,實際上頗有趣味。
……
又在殿門口旁聽了一會,她向著另外一座大殿走去,依舊待在門口傾聽。
這一次,是一個中年人的聲音,在用嚴肅的語氣講解道:
“吳國孫武孫長卿所著的兵書,不知你們是否有了解過?他的一十三篇兵法,既是當世近乎無敵的軍事手段,亦可以被視為精深玄奧的武學理念。”
趙青在心中微微點頭,孫子兵法內容博大精深,思想精邃富贍,邏輯縝密嚴謹,在一切競爭與對抗的領域,都能起到指導的作用。
光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等幾條,就蘊藏著極深奧的道理,處處都能夠用到。
從這個方麵來看,孫武本人的武學修為,定然也是高深莫測到了一個極驚人的程度。
趙青心中暗暗思索著,話說越國武院公然教授吳國將軍的學說,這就是吳越版本的“師夷長技以製夷”嗎?
至於越國可以拿到吳國的《孫子兵法》,她倒是並不意外。
畢竟,孫武在被伍子胥推薦給吳王闔閭的時候,就已經寫好了兵書,隨後很快就在吳國高層流傳開來。
在孫武跟伍子胥一起率軍破楚之後,他的兵法也隨之名震天下,被各國秘衛想方設法取得,也在情理之中。
當然,就算兵法傳遍了天下,被無數人競相學習,但又有何人,能與孫武本人相比呢?
中年人沉猛有力的聲音繼續響起,道:“孫武在《虛實篇》中提出,‘微乎微乎,至於無形;神乎神乎,至於無聲,故能為敵之司命。’”
“無形無聲,敵人窺探不出形跡,神妙處便像毫無一絲可供敵人察聽的軌跡,因此能將對手操縱於股掌之上。你們先前所學的‘形空音絕禦神勁’,就是依據這其中的道理,而被創出的。”
“《勢篇》有言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終而複始,日月是也;死而複生,四時是也。”
“聲不過五,五聲之變,不可勝聽也;色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味不過五,五味之變,不可勝嘗也;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相生,如循環之無端,孰能窮之?”
“我自己所修行的‘無淵往複還生訣’,所追求的理想境界,正是將‘奇正之變’發揮到‘循環往複’的地步,從而求得‘死而複生’的蛻變。”
聽著中年人講述的話語,趙青心中頗有些驚訝,“形空音絕禦神勁”?“無淵往複還生訣”?
能夠依據其中的武理創出一門門高深的絕學,會稽武院關於《孫子兵書》武學上的研究,竟然已經達到了這等地步了嗎?
“‘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者,勢也。’”中年人頓了一頓,繼續說道。
“從今天開始,我將要傳授於你們的這門功法,名為‘千仞還山勁’,可以在對敵時提前‘攀上高峰’,令自身處於如同‘千仞之山’的有利形勢上,以增幅自身發出的勁力。”
又旁聽了一會,趙青心中思緒紛繁,若有所悟地向下一座大殿走去。
與前兩座大殿不同,這裡並沒有師長在傳授教導什麼內容,倒像是一個活動休閒的場所。
幾十個學子三五成群,都是十六七歲至二十七八歲的年紀。
有的在殿內角落處取了幾碗清茶,在邊上的竹席上坐著聊天;有的圍著一副棋盤旁,手中抓著幾根玉箸,輕輕擲出,隨後移動棋盤上的玉質棋子。
這是當時最流行的棋類活動之一,名為“六博”或“博戲”,有點像加上骰子因素的象棋。
除了“六博”以外,趙青還瞥見了幾個在下圍棋的學子,都鬥得不亦樂乎。
看到這番富有生活氣息的場景,莫名讓她回憶起了前世的學校生活。
實話來說,會稽武院中有鑽研國外情報的成員,有研究外國兵法、創新武學的老師,還有休閒與修行相結合的學子,跟前世的大學頗為相像,環境很是不錯。
若是能在這裡待上幾年,精修武學,也是挺舒適的。
正當她想著,既然是休閒的場所,如果自己走進去,殿內這些人應該也不會說些什麼時,兩個原本正坐在同一張席子上、聊著天的青年,忽然間縱躍起身,跳到了殿內的一塊空地處。
“名佑!就算你家長輩再了不起,你也不是家中的嫡子,地位根本壓不過我,憑什麼阻止我去追求那位姑娘?”
一個十**歲年紀、麵容陰沉的青年從梁柱邊上取得自己的兵器,對著另一個相貌清奇文秀、十六七歲年紀的少年低聲吼道。
“胃峪!我好言相勸,你一句都聽不進去,一定要令逝去多年的前任司農胃稈大夫蒙羞嗎?”少年隨手拔出斜掛在背後的長劍,一副態度灑逸、氣定神閒的模樣,澹澹回道。
趙青心念微動,越國前任司農的後人,地位絕對不低,這個名佑似乎隻是一個庶子,在身份上卻並沒有低上多少,看起來背景還要更加深厚。
話說,“追求那位姑娘”是怎麼一回事?聽起來,並不像是越國的什麼公主。
“你若勝不過我,阻攔我的事,就休要再提!”陰沉青年單手抓握手中的兵器,將其緩緩抬起,竟然是一柄重達上百斤的青銅長殳。
“殳”屬於“春秋五兵”之一,為一根杆子接上一個多棱柱體,跟長杆加劍的“鈹”一樣,都像是矛的變種,但在使法上,卻有著相當的差異。
下一瞬,長殳忽地彈上半空,化出萬道殳影,虎虎生風,大殿中滿是寒芒,光耀眼目的殳棱反光,劃出一條又一條縱橫交錯的軌跡。
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氣,有如織作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羅網,逐漸向著另一側的持劍少年進逼、籠罩而下。
見到如此殳法,趙青也不由得心中微動。
陰沉青年的修為雖隻是化勁的巔峰,但憑借著這門頂尖殳法與他勁力的緊密結合,已然能越級與罡勁高手一戰。
若是猿公與之一戰,且隻使用竹棒的話,想要取勝,也有些艱難。先前那兩個同是化勁的山匪,縱然聯手對敵,也隻有被一舉擊潰的結局。
會稽武院號稱集全國之英才,果然名不虛傳。
然而,縱然陷入了重重殳芒之中,清秀少年仍是不慌不忙,仿佛化作了一團虛影,在幾根梁柱間閃躲,時不時反刺兩劍,隻是微落下風。
能以十六七歲的年齡達到如此實力,這樣的天賦,不計自己、猿公,以及斟戈無寒等上一輩高手的話,趙青還是第一次見到。
在兩人鬥了有片刻工夫,殿內休閒的眾人紛紛皺眉,遠遠避開的時候,後殿的一扇門忽然間打開,走進來了一位清麗逼人的少女。
她身上披了一襲寬柔鵝黃的長袍,束了一條寬邊的白腰帶,長長的秀發在頭上結了個髻,用一根長長的青銅發簪橫卡著。
她的眼神如水一般溫柔,卻又風姿綽約,每個細微的表情,神態的變化,均呈現了千變萬化、難以捉摸的韻味,又帶著放任和慵懶的意態,令人愈看愈感到她與眾不同的絕美氣質。
最引得趙青關注的是,少女柔和的眉目之間,隱約能看出幾分與鄭旦的相似之處。
她心念微動,莫非這一位黃衫少女,就是鄭旦的妹妹西施,施夷光?
“施姑娘?”胃峪瞥見少女的到來,心緒起伏,不由得加急了幾分長殳的攻勢,想要在對方的麵前展現自己的威風。
果然是西施嗎?算算時間,範蠡帶著她穿過會稽山脈,直達會稽城,應該也有些時候了。就是不知道,她居然也加入了會稽武院中。
趙青心中暗暗思索,以西施的容貌,就算沒有特意表示,引發這些青少年間的熱血搏鬥,也屬正常。
不過,鬥到了這樣激烈的程度,無論哪一方受了傷,以貴族子弟的習性,都有可能會怪責到西施的身上,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她又想了一想,決定借著西施朋友的名義,進殿去阻止這場無意義的打鬥。同時作為自己加入武院的第一戰,以一敵二,打出名聲來,以避免閒雜人等的騷擾。
“這位趙青姑娘,你是想進殿教訓那兩人嗎?”就在這時,後方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忽然傳入了趙青的耳中。
趙青回頭望去,隻見對方是個三四十歲模樣、一身灰袍的中年人,臉容清瘦,蓄了五綹胡須,雙目藏神不露,氣度沉凝,神采照人,教人見之心生敬慕。
“老夫文種,兼任會稽武院院長之位,裡麵打鬥的那個少年,正是我的第三個兒子。”文種澹澹說道:“名佑雖然不怎麼成器,但他之所以阻攔他人追求施姑娘,其實是出自我的意思。”
文種的第三個兒子都這麼大了嗎?趙青心念微動,話說範蠡應該跟文種年齡差不多吧,會不會也已經有了兒子?
雖然中老年人也有追求他人的權利,但西施真跟範蠡在一起了的話,還是比較令人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