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荒原，萬裡遼闊。
已經成為化石的巨獸枯骨，像是一道山脈，橫亙在原野上，足有數百米，難以想象世間曾經存在過這樣的生物。
長風從它的胸膛吹過，與肋骨摩擦，發出嗚嗚的吼聲，像是號角一般響徹天地。
又如同從未死去。
一個身著華貴皮毛裘的牧民，掏出小刀，從仿佛牆麵一般的腿骨上，刮下來一層石粉，小心翼翼地裝進一個小袋子裡。
貼身收好。
“他這是在乾什麼？”
看著牧民的動作，身後的科技獵人向同伴小聲問道。
“閃地的流浪部族崇拜巨獸，按照他們的習俗，將死去巨獸的骨粉用布帛包好，就可以製成護身符。”同伴回想起一個科技獵人前輩留下的手記，“據說死去動物的體型越大，由此做成的護身符就越吉利，效果就越好。”
“可化石的成分已經不是骨質。”
羅米質疑道。
“不要較真，或許他們不知道這些。”同伴雙手圍胸，抱住了修長的寶刀，“又或者帶回部族，可以順便賣一個好價錢……遠古巨獸的骸骨，並不那麼多見。”
“真是迷信哈。”羅米隨口道。
隻見他們偷偷議論的雇主，此刻又重複著之前的動作，製作了好幾分護身符，一齊放入懷裡。
“這是給小迪布的……這是父親的，這是……”科內·遠行者數好數量，小心放好。
從他率領著族中的牧群，前往南方貿易銷售，已經過去了一年的時間。
他抬頭看向遠處的藍天。
而獸災也已經結束了三個月。
這一次貿易，行情非常好，無論是皮毛還是馱獸，價格都正好周期性地大漲，讓科內賣了一個好價錢。
但，運氣非常差的是。
他們恰巧趕上了獸災爆發，骸骨荒原的猛獸們向北遷徙，阻斷了科內回家的路，它們此後還要退潮，就耽擱得更久……這期間，隻能躲在這邊為數不多的人類城邦中，才有機會幸免於難。
獸災的厲害。
他是知道的。
這讓遠行者氏族出身的牧民憂心忡忡，隻想著快點趕回閃地去，好回到部族見見自己的家人。
也希望他們能平安無事。
“可以出發了吧。”羅米上前，詢問自己的雇主。
科內點點頭。
因為行商賺到了錢，加上從骸骨荒原回閃地的一路，也不太平，他和其餘的幾位牧民商議後，下重金請了一隊順路的科技獵人護航。
有任務接的時候。
他們可以說是頂級的保鏢了。
見雇主點頭，整裝待發的科技獵人隊伍中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機弩檢修、刀劍入鞘的響動在一瞬間完成。
隊伍開拔。
在蒼莽的大地上，畫出一條蜿蜒的曲線。
他們根據經驗，小心地避開沿途的動物巢穴，隻是偶爾還不可避免地會撞上獸災退潮後、從北方返回的猛獸們。
出乎科技獵人意料的是。
他們從骸骨荒原方向上，觀測到的獸災相當猛烈，結果這些返回的猛獸，比如喙嘴獸，一次往往隻有零零散散的幾頭，根本不成規模。
對付起來也需要花不小的力氣，但已經稱不上危險和威脅。
科技獵人們舒了一口氣。
可科內的心，卻逐漸提了起來——他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性。
不知不覺中，在他的催促下，眾人再次加快了速度，又是幾個晝夜，很快就到達了閃地的西南邊境，與骸骨荒原交界的地方。
午間陽光正好。
遠處的草丘上，隱隱約約有一個小白點。
科技獵人拿起望遠鏡看去，隻見是一頂破敗的白帳，看得出來它用來蒙麵的牛皮原本質量應該相當好，即便已經廢棄，經過幾次降雨水洗後還是光潔如新，一片雪白。
“能夠擁有這樣的大帳篷，”羅米猜測道，“應該是個大部族哈……”
他還沒說完。
卻見另一邊的雇主、牧民科內踉蹌一步，腿一軟差點就要摔倒在地。
隻是被一名眼疾手快的科技獵人扶住。
而他也聽到了一句呢喃：
“完了……”
作為閃西部族中的一員，科內自然記得這頂白帳，哪怕不使用望遠鏡，隻是這麼遠遠看了一眼，他也認了出來。
這不就是北風氏族的族長大帳？
北風氏族可是他們西部最強大的部族……但現在就連他們，都將自己的大帳丟棄在這裡，四周還有各種腐朽之後的骸骨……正印證了科內的猜測。
獸災結束，猛獸返潮。
但喙嘴獸出現的頻率如此之小，恐怕就是因為它們現在還停留在閃的腹地，四處肆掠。
有充足的食物吃。
自然想不起歸家。
——閃地恐怕相當危險。
自己的遠行者氏族，不過西部最微小的部族，那他們……
聽完科內略帶顫抖的解釋，科技獵人麵麵相覷，聚集在一起商討了一番。
“怎麼辦？”羅米開口問道，他在這支隊伍中，既沒有去過閃地，此前也沒來得及看相關資料，是唯一對那片草原沒有絲毫了解的。
如今隻能聽同伴們的意見。
另一名同伴柳斯看了一圈四周，壓低聲音：“閃地肯定是要去的，要不然沒辦法聯係上總部……我們所有人的開幣加在一起，都買不下哀礦鎮。”
骸骨荒原，就位於廣義的南聯合城境內，哀礦鎮與窪地瀉湖鎮，曾是它的兩座重要工業城邦。
隻是，窪地瀉湖的原油在很早以前就開采殆儘，居民無以維生四處遷徙，當地的貴族領主乾脆將整座城邦的經營所有權，打包賣給了科技獵人，改造成為他們在大陸南部的巨型中繼站。
而現在，哀礦鎮因為血色叛亂衰落，參與暴動的人被抓起來販為奴隸，豪強富商、武士貴族……走得走逃得逃，剩下的都隻有極少數實在無處可去的底層貧民，還在苟延殘喘。
此次獸災衝擊。
城門上連守衛都沒有。
全靠繁華時期修建起來的高聳城牆，才頂過了一劫。
這樣，也遭受了不少損失。
至於往後的日子，隻有天知道。
等到現有的城防被攻破，哀礦鎮恐怕就會成為野生猛獸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狩獵場——其實現在來說，城邦市中心缺乏維護的地方，已經呈現了廢墟化的傾向。
說不定會變成樞紐站那般。
不過羅米、柳斯等窪地瀉湖出身的科技獵人，倒是得到一個渠道，說是南聯合城也要像之前出售窪地瀉湖一樣，處理掉哀礦鎮。
這幾乎已經是明牌暗示。
哀礦鎮現在根本沒人管，有實力接管的也隻剩下旁邊的科技獵人，對號入座……但畢竟是在聯合城的眼皮底下，你不打聲招呼就入駐，恐怕沒那麼容易。
便算是保護費。
其實他們想不要都不行。
這一隊科技獵人此行，就是要通過閃地前往總部，申請資金的。
“嗯……何況還有我們的雇主在。”羅米點頭說，“先把他們送到閃地，看情況方不方便通過……大不了我們直接走複仇之穀。”
有複仇地的天火在，喙嘴獸不會追到那裡，而他們科技獵人有自己的秘技塗料，加上諸多前輩探索出來的路線地圖，穿越過去同樣能夠到達總部"黑色劃痕"。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不想走那條路……虧得慌。”另一名科技獵人推了推眼鏡，“也不知道總部給不給報銷。”
要穿越複仇地，消耗的特殊塗料量驚人，它們又精貴。
哪怕專門去探索。
都容易收不抵支。
“順路而已，不要緊的……隻要不脫離複仇之穀的範圍，不會有什麼問題。”羅米說，“哪來那麼多天火。”
明確好目標，理清好退路。
眾科技獵人依舊決定護送著遠行者氏族的牧民們返回家鄉，而科內也平複了情緒，重新振作起來。
不管閃地遭遇了什麼。
總歸是要麵對的。
他們繼續前進，俗話說望山跑死馬，之前雖然遠遠地看到了北風氏族的白帳，但等到一行人真的趕到旁邊，卻已經到了天黑。
科技獵人上前檢查。
這一頂巨大的白帳已經傾塌了一半，就是另一半也是由簡陋的木枝重新修建起來，算是堪堪搭起了一個棚子，這讓眾人非常意外。
人為的痕跡。
“看來他們離開之後又回到過這裡一次。”有人判斷。
牧民科內皺了皺眉。
如果是這樣，那當然算是半個好消息，說明不遠處還有流浪部族成員在活動……可從搭建的手法看，又不像是出身閃地的老牧民會乾的。
太粗糲了。
“天色晚了，趕路這麼久也該休息休息……就在這吧。”羅米端著十字弩瞄準，順便眺望四方，臉上浮現出滿意之色。
他注意到。
白帳所處的地勢已是附近最高，在這片大草原上能找到這樣的位置實屬不易；而無論是從視野還是風向，此處也最適合紮營駐守。
即便有敵人圍攻上來。
也能支撐好一會兒。
當初選擇將帳篷紮在此處的人，是有一些眼光的。
他看向一邊若有所思的牧民，心中倒是有些意外和感慨：
“流浪部族的智慧麼？”
羅米出身的窪地瀉湖那是老工業重鎮，整座城鎮都建立在一個巨型的采油平台之上，繁榮程度不可比擬。
即便是在衰落之後，居民們的底子也還在，教育素養、武藝修行等各方麵，都超過廢土其他地區平均水平一截。
總部某個角度上也是看中了這點，才接手了已經無油可采的窪地瀉湖，再結合機械師提供的教育……讓瀉湖鎮培育出了不少優秀的科技獵人，他們走向大陸四方，鼎鼎有名。
加入科技獵人，也成為了采油工人後裔們，新的就業途徑。
相比之下，閃地還處在遊牧階段、逐水草而生的流浪部族們，生活就要落後得多……羅米想當然這麼認為。
不過，他現在倒有些改觀。
光從這頂白帳的選址看。
他們中還是有能人的……哪怕這可能隻是源於最樸素的生活智慧。
“哦？快來看——”柳斯在檢查的過程中，拔刀挑開營帳，有所發現：“裡麵還有露營床和睡袋，哈哈。”
白帳下，滿目是排成列的地鋪似的簡易露營床，雜七雜八的。
“要不我們就在這睡吧，位置也夠……”他半打趣半認真道。
科技獵人有自帶的行軍營帳、功能齊備，不過畢竟還需要時間展開。
而他們已經有些疲憊了。
加上不少科技獵人第一次看見流浪部族的大型營帳，這頂白帳原本在北風氏族也算得上奢華，哪怕已經廢棄，從外表上看頗為震撼。
令人好奇。
牧民科內有些想要反對，不過他也仔細看過白帳內的布置設施，發現除了這些露營床的擺放有些雜亂，草席陳舊之外，並沒有發現其他野生動物的痕跡。
想來還是比較安全的。
隻是，為什麼北風氏族的族長大帳，會像行軍營帳一般擺滿露營床……這一點讓科內頗有些不解。
根據他對那族長的了解。
對方可不是會把自家東西讓出來的貨色。
不過，沒等他反對，羅米已經開口了：
“還是重新搭營帳吧，位置挨著就行，要不然……你過來看。”
柳斯聞言過去。
羅米猛地掀開露營床，草席下一股腐臭的味道混合著泥土的腥氣，撲鼻而來，嗆得過來的科技獵人直咳嗽。
“好了好了快放下。”柳斯扇著鼻子，“我說著玩的。”
可以想見，露營床擺放在這裡許久沒有收拾，又風吹雨打的，積蓄的味道絕不會多美妙。
看到他的樣子。
其餘的科技獵人中倒是充滿了一股快活的空氣，就連科內緊張惦記的心緒，都輕鬆了不少。
入夜，月上中天。
科技獵人們分成兩批，一批崗哨望風守夜，一批回新搭好的營帳休息，總共有數十個。
牧民們不需要參與守夜。
拿錢就要辦好事。
這也是特殊賞金獵人的準則。
羅米在營帳中睡得迷迷糊糊。
忽然，一道力量推醒了他。
他睜開眼，又回頭閉上：“再讓我睡會兒……”
和自己換班的是柳斯。
因為兩人相熟，他順手推去。
然而，科技獵人沒能抓到同伴的手臂，手掌瞬間被紮得刺痛，點點血珠直接沁了出來。
入手處，根根鬃毛直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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