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蕭醒了過來。
紅影不見了。
但她清楚的知道,紅影沒有消失,而且永遠不會消失,它已經和她成為了一體,她很虛弱,它更虛弱,它需要更多的能量,擁有更強烈的進食。
林小蕭踉蹌著站起來,根據自己模糊的記憶,往方林抑的方向跑。
現在還沒到最後一天,他還沒死,一切還來得及!
然而,那個嘲笑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一切早就發生了,這裡不過是你的回憶,他早就死了,但是你還活著,必須要活下去!
林小蕭頭痛欲裂。
她又一次摔倒在地上,膝蓋上都是淤青,但已經顧不上了,她得在一切結束之前,看他最後一眼。
無儘的走廊,每一個地方都一模一樣,如果不是在牆上做了記號,他們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
快到了,快到了……
前麵傳來腳步聲,她抬頭一看,臉色瞬間變得絕望。
又是趙逢!
又是趙逢!!
但讓她如此表現的,不是因為趙逢這個人,而是趙逢的狀態。
他的胡子很長,彎著腰,喘著粗氣,像是剛才拋棄她逃走的事情從未發生一樣,手裡拿著一個瓶子走了過來,“小蕭,吃點東西吧。”
他不是忘了,而是這事對他而言,已經“過去”了。
林小蕭心裡有了猜測,但還是問,“今天是第……多少天”
趙逢竟咧開嘴笑了起來,“我算算,前天是……一二三……今天是第十五天了。”
十五天了……
結束了。
她像是脫力一樣,靠在走廊冰冷的牆壁上,坐到了地上。
她又問:“方林抑呢”
趙逢蹲下身,看向她,“還在老地方啊,怎麼了,你可不能倒下,咱們不是說好了,要活著出去嗎”
他遞過來瓶子:“來,吃一點,你都沒力氣走路了。”
林小蕭搖頭。
刹那間,胃部和心臟同時傳來恐怖的劇痛。
胃部是長期饑餓導致的,但心臟,是紅鬼抓住的——
她不能死,她必須吃東西。
瓶子裡的東西很腥,帶著鐵味,一開始她會吐出來,現在已經不會吐出來了,身體已經適應了這樣的食物。
那東西不是她想吃的,從食管進去,卻瞬間被紅鬼奪走了所有的能量。
隻要那東西活著,就可以分出一點足夠她生存的能量,讓她的命也活著。
“有一個好消息,”
趙逢從見麵就一直帶著詭異的笑,偶爾神經抽搐的臉要做出“笑”這個動作,看起來不但沒有高興的情緒,反而還有些駭人。“我們經常走的號走廊,你還記得嗎那條走廊本來是要走五百米才會有分岔路的,但是我今天走了才十幾米就看見了分岔路。”
他語速極快,一邊說一邊笑,“你再吃幾口,吃飽了才走得動,那條分岔路我看了,牆上沒有任何記號,那絕對是之前我們都沒發現過的路,可能是出口!”
林小蕭知道,這條路就是出口。
但並不是他們之前沒有發現,而是之前根本不存在這條路,這是一場極度殘酷的考驗。
隻有等到十五天,用儘所有手段活到十五天,出口自然就會出現。
趙逢說,“我們兩快走吧!”
林小蕭抬頭看他,“那方林抑呢”
趙逢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如果他們真的在副本裡,那麼出口出現,她當然會第一時間去出口,但這裡根本不是出口,一切都和她記憶裡的發展一模一樣,她就像是被困在自己的記憶碎片裡,從一天跳到另一天。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某個人設下的陷阱,要殺死她,那絕不會隻是讓她經曆一下當年發生的這些痛苦記憶那麼簡單。
出口,說不定是死路。
紅影和她是一體,好幾次救了生死一線的她,無論如何,它都是不希望自己死的,所以絕不會害她。
要破除這個幻境,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死布置這個陷阱的人。
現在她看到的隻有趙逢,一次又一次出現的趙逢。
但是她沒有動手。
趙逢如果真的是那個人的偽裝的,那趙逢死了,一切就消失了。
林小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想在見一次方林抑嗎
她不應該見的,她絕不能去見的。
最後,她在兩人的沉默裡率先開口,“我要去見方林抑。”
趙逢吼道:“他不能離開哪個房間!”
說完,他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過於激動,便又道,“我剛從他那兒過來,他沒事,他還活著。”
林小蕭爬了起來,說,“就算他不能離開那裡,也不要讓他等不到我回去。”
趙逢隻當她是想回去告彆。
前麵走過走廊拐角,再走三百步,就是方林抑的房間。
他們搬動過他三次,都是為了探索更遠的房間,不能一直留在原地,但四天前開始,就沒有再搬動過他,趙逢沒有這個力氣,林小蕭也是。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離開那個昏暗的房間。
門沒有鎖,隻要一推就能推開。
無論是哪個房間,都是一整個屋子的灰塵,還有低冷的溫度,老王的衣服都蓋在方林抑身上,雖然他常說自己很熱,但沒有退燒的藥,也隻能這樣。
門被推開了,他看到一點微弱的光。
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在睡覺的,但那個聲音一直和他說話,不讓他睡覺,他很生氣,但可惜現在的他沒有持續生氣的力氣。
那個聲音說,“他們回來了。”
方林抑聽到了腳步聲,是兩個人,“趙逢不是……不是剛走嗎,他們怎麼回來了……”
按理來說,他們出去一次,都要找很長時間的物資才會回來。
聲音說,“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回來了,他們已經找到了出口。”
方林抑笑了一聲,有些高興,是真的想說話,但是說的很艱難,“真的嗎那我們,那我們可以逃出去了……”
“我讓你醒著,可你每次都睡著了。”
“我太困了。”
“這一次,你必須要醒著。”
“哪一次”
“這一次,因為這是最後一次。”
“為什麼是最後一次”
那聲音不回答了,和以前一樣說不見就不見。
林小蕭隻看了一眼那黑暗裡蒼白而熟悉的臉,便停住了往裡走的腳步,轉身回到了走廊。
她不用進去,不用去看,也能想象得出他現在的樣子。
那是她故意讓自己忘掉的樣子。
因為刻意想要避開,想要埋在記憶的最深處,所以忘了那樣子,所以才敢走到門口。
也是因為刻意埋下,所以一旦想起來,就無比清晰地出現在腦海裡,一點細節都不差。
趙逢壓低聲音,“你還在猶豫什麼,他肯定是活不下去了!如果他活著出去,我們就是殺人犯!”
林小蕭沒說話,捂著絞疼的胃部。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
紅影的念頭瘋狂湧現,而紅影的念頭就是她的念頭。
它就是她。
趙逢又說,“就算是你不想活,也不要我活,那他呢,你讓他怎麼活,這個樣子怎麼活下去老李難道隻是我和你兩個人分……的嗎你爆出來,我們三個沒有一個能活!他要是知道我們做了什麼,知道你做了什麼,他還會和你在一起嗎”
外麵的走廊安靜了一會。
緊跟著,光照進來了,有人推開了門。
說來也奇怪,這地方沒燈,或者說,沒有明顯的光源,但並非一片絕對的黑暗,房間是昏暗的,而走廊的亮度也比房間裡亮。
林小蕭走了進來。
角落裡那個熟悉的人,已經無法稱之為人。
感覺不到腿,是因為腿沒了。
抬不起手,因為手也沒有了。
即便如此還是能喝到水,傷口會有人處理和包紮,是因為死人的肉在這裡腐爛的速度太快,保存不了一天。
他還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問她,“小蕭,你今天回來的好早啊,是不是……找到出口了……”
林小蕭撇開視線,“你怎麼不叫我老婆了。”
以前都說,老婆,你今天怎麼還不回來呀。
有項目,得加班,這一周就不去你那裡了。
忙完了和我說哦,我給你做一頓好吃的。
老婆,今天回來的好早呀。
上次不是忙了幾天沒來看你嗎,請了假,這幾天就我們兩,去哪兒玩都行。
今天怎麼不開心呀
遇到一個客戶,有點煩,故意挑刺。
我老婆的策劃書那麼有創意,居然不滿意哼哼,沒眼光!
那些回憶的聲音都消失了,也絕不會在出現。
……
黑暗裡的人說,“因為小蕭這個名字很好聽呀,好久沒這麼叫過……你了。”
趙逢從林小蕭身後出現,“和他彆說太多了,我們先去找找看那到底是不是出口再說吧!”
林小蕭卻沒動。
方林抑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至少和她記憶裡不太一樣。
記憶裡,他沒有問她是不是找到出口了。
他不可能知道他們在外麵有沒有找到出口。
他也不叫她老婆了。
他們還沒結婚,原本她不讓他這麼叫,但是他偏偏不聽。
“走了,小蕭!”
趙逢猛地拉住林小蕭,要往外走。
她回來,不是要見他最後一麵,而是想要親自動手。
但她最後還是動不了手。
她動手,他可以立刻從痛苦中解脫。
但讓他繼續活著,也許……萬一有另一個紅影,也需要活下去,也需要和人成為一體呢
“我死之前——雖然大多數記憶都在逃命的時候被我扔掉了——但是我永遠都會記得她,我們一起在一個非常危險的副本裡,我記得,沒有食物了,我受了傷,她出去找食物。出去尋找食物是非常危險的,我能記得的最後一個畫麵就是她被一個怪物拖走時,最後回頭看我的臉。
而我被她藏在某個隱蔽的地方,沒被怪物發現,雖然我多活了一段時間,但最後還是死了,後來迷迷糊糊走到了七號地鐵,誰知道來了就走不了了,不過我從吞噬的某個乘客的記憶裡發現她應該沒死,我得出去找到她……”
他不是徹底遺忘了這段記憶,隻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刻意將這段記憶美化,扭曲,改成了一個他最低限度能接受的結局。
這段記憶裡,唯一扭曲的東西是怪物。
那不是怪物,那是從他身邊將林小蕭拉走的趙逢。
對他而言,那就是怪物。
他睡著了,錯過了一切被人動手的記憶。
是真的一點都沒記著,還是說那些痛苦的記憶,在七號地鐵裡一次次衝擊終點站的死亡時,被扔掉了呢。
又或許,為了合理化這一切,在切爾諾斯創造的這個幻境裡,才變成了“睡著”了
誰也不知道答案,除了林小蕭。
隻有兩種人可以成為一個人在絕境之中還能活下去的動力。
一種是他至愛的人,一種是他至恨的人
人為了保護自己,常常會將痛苦的記憶扭曲,美化。
林小蕭對你而言,是哪一種呢
這是那個聲音曾經問他的問題。
當時他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就像是蝴蝶夫人一樣。
像她一樣,期待著摯愛的歸來,期待著他們的重逢。
卻不知道,重逢會成為殺死自己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