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的第七號車廂或許是整條地鐵此刻最安全的一個地方。
這裡既沒有人,&bsp&bsp也沒有屍體,更無法獲得那些蟄伏在黑暗裡的怪物的關注。
而六號車廂的地板上,則全都是發黑的血跡。
宋桂抬起頭,擦了擦嘴角,&bsp&bsp這個動作撕裂了她的傷口,&bsp&bsp讓她的嘴巴看起來更加恐怖。
但她隻關注著自己的饑餓感。
怎麼回事,為什麼吃了“食物”,&bsp&bsp還是很餓呢?
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啊。
她低下頭,&bsp&bsp細細觀察趙飛穀的屍體,試圖從破碎的部分觀察出點什麼來。
半晌,她似乎看明白了。
啊,&bsp&bsp原來地上這個,是一個人啊。
這個念頭如同大樹一般在她的腦海裡不斷生長,&bsp&bsp不斷發展壯大,當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bsp&bsp宋桂的身體逐漸開始發生某些詭異的變化。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中眼瞳放大,&bsp&bsp最後幾乎占據所有的眼睛部分,看起來如同黑色的彈珠,&bsp&bsp她的手掌和腳掌最先發生變化,有一些更利於她攀爬,吸附在車體上的吸盤長了出來。
宋桂,&bsp&bsp或者說——它。
它的口中發出詭異的低笑聲。
還是很餓,&bsp&bsp那就在找點吃的吧。
車廂之間的門還鎖著,&bsp&bsp但是沒有關係。
到終點站前五分鐘,門就會打開了。
窗外的同伴在悄聲說著什麼。
它們也等不及了,但是食物有限,“宋桂”想,&bsp&bsp它得先下手為強。
它也迫不及待想要填飽肚子,讓那逼瘋了它的饑餓感再減弱一些。
五號車廂的鐘典覺得自己快餓死了。
他撞了很久的車門,但毫無用處,車門穩固至極,似乎不到規定的時間,絕不會打開。
從一開始的破防,害怕,驚恐,到後麵的瘋狂和麻木,他的情緒在這一站未知的時間裡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但是,他並沒有變成和宋桂一樣的怪物,他依然還處於“人是食物”的汙染階段。
車門的關閉,其實也是車站方為了保護乘客而做的措施,最好的方法其實就是一個車廂隻有一個乘客,這樣乘客的汙染程度雖然會不斷加深,但是很難抵達最後的汙染階段,認為自己不是人。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那些黑暗裡的怪物在地鐵的影響下,和一樣,獲得了一些地鐵本身的能力。
它們沒有獲得偽裝的能力,但是卻有了截取、乾擾和替換廣播信號的能力。
廣播的內容被替換後,保證兩個乘客在一個車廂,不僅能汙染乘客,還能讓乘客自相殘殺,達到它們的目的。
每一站的怪物,目的都是殺死乘客。
鐘典已經沒有了之前理性的模樣,眼鏡碎了一半,撞門的一側肩膀已經骨折,骨頭紮破血肉突出,他背靠著車廂坐在地上,頭仰望著天花板。
腦海裡,那些汙染的聲音還在繼續。
鐘典又回想起趙飛穀被自己推出去擋住怪物的畫麵,想起在遊樂園裡,他伸手把那個來救自己的人推向怪物,最後自己逃出去,和同伴說另一個人不幸死亡的記憶。
沒有人知道他做過這些事,因為知道的人都死了。
他茫然地看著車頂,一動不動,似乎也在等待著什麼。
等待著門開的瞬間——
要麼殺了彆人,要麼被彆人殺死。
張俊搶到四號車廂的位置,把孟音推到三號車廂去等死,想著就是車廂裡還剩下他和陳依楠兩個人。
陳依楠是個膽子小的女生,自己也能控製她。
過程和他想象的一樣順利,他們成功活下來了,而三號車廂的那幾個小孩估計已經死了,他成功報了仇,心裡的喜悅和複仇的快感交織在一起,讓他狂笑了好幾章。
最開始,瑟縮在車廂角落的陳依楠隻能捂住耳朵,以逃避那些讓人發瘋的聲音和張俊的笑聲。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耳朵裡,大腦裡,似乎隻有那些聲音了。
她不斷回想著自己的家人,回想著自己的父母和妹妹,想著到底是隻有自己所在的城市陷入了混亂,還是整個世界都迎來了末日。
陳依楠祈禱著,希望自己的家人沒事。
家人的臉,同學的臉,舍友的臉……
驅趕走了那些瘋狂的聲音。
四周驟然安靜下來,張俊的聲音也消失了,列車的轟隆聲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忽然,她聽到了羊的笑聲。
如果她的理智清醒一些,她就會意識到,她從未聽過羊的笑聲,她甚至不知道羊會不會發出笑聲。
但是她看到了車廂裡的那隻強壯,可怕,扭曲而凶狠的羊。
那隻羊一邊狂笑不止,一邊留著口水,凶惡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
同樣覺得饑餓難耐的陳依楠幾乎立刻就知道了。
——它餓了。
它想吃掉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隻羊終於停止了發出可怕的笑聲,它羊蹄上的剪刀在豔紅的燈光下發出讓人膽寒的光。
陳依楠隻覺得自己越來越餓了。
對人類來說,羊是不是也是一種食物?
應該是的——
強壯的羊衝了上來,剪刀刺入她的腹部,她被巨大的力量壓製住,疼痛感讓陳依楠稍微恢複了一些意識,意識到眼前的羊想要致自己於死地!
她不能死,她還要找到自己的家人!
記憶深處那些美好的畫麵,那些親人的臉龐瞬間給了她巨大的力量,就在羊把剪刀□□,試圖給她更大造成更大的傷害時,陳依楠猛然咬向對方的喉嚨!
但與此同時,她感受到剪刀從側麵又一次刺入自己的腹部。
一下,兩下——
劇痛傳來,
但是她死死咬住羊的喉嚨!
流動於人或高等動物心臟和管內的不透明的紅色液體大量噴出,也不知是她的還是那隻羊的。
總之,雙方都拚了命。
最先沒了動靜的是那隻羊。
脖子是致命的地方,它失去氣息後不再動彈,重重摔倒在地上,而那把見到還插在陳依楠的身上。
她眼前也一陣發黑,在無儘的饑餓感把自己吞噬之前,她的身體先一點點冰冷了下去。
很快,她倒在了羊的身上。
而窗外的東西,激動地緊盯著四號車廂裡的一切,冰冷的車窗被拍的啪啪作響。
忽然,從四號車廂的車廂天花板跳下來一個渾身漆黑發灰,依靠四肢行動,看不出模樣的黑色怪物,它的皮膚表麵全都是灰質的龜裂的硬質薄殼,唯有在掌部有密密麻麻的吸盤。
它的眼睛漆黑一片,微微張開的嘴巴裡密密麻麻有著三層細密的利齒,竟和外麵四處肆虐的無眼怪物有幾分相似。
見到這個怪物出現,窗外的砸擊聲更大了,似乎窗外的怪物看見這個怪物的出現,會感到異常的憤怒。
果然,一直藏在天花板角落裡的這一隻黑色怪物,跳下來之後瘋狂地開始吞噬地上的肉塊,而窗外的怪物儘管憤怒,卻無法進入車廂,隻能在車窗上,車頂和車底來回爬動。
車裡的怪物幾乎將整個車廂再次吃的乾乾淨淨,隻剩下一堆堆被啃噬過後的白骨。
顯然,之前車廂裡的屍體變白骨,也是它的傑作。
它是從上一站靠站時的七號車廂上來的,車廂裡沒有人,而角落的車頂因為車燈無法照亮那裡,也成了它最佳的庇護所。
和那些皮膚都是膠皮,散發著惡臭的車外怪物不同,這一隻怪物的皮膚看起來似乎更像是覆蓋著一層硬角質,也是靠著它的這種“不同”,才讓它有了提前一個站就進入車廂內的能力。
而其他的怪物,隻能眼睜睜看著它搶走屬於它們的,等待已久的食物。
三號車廂裡的場景,或許是最和諧,最安穩,又最不可能出現在七號地鐵末尾線路上的。
如果其他車廂裡有bg(背景音樂),那一定是很緊張,刺激,懸疑,又充滿了壓迫感的。
但是三號車廂——
茶話會bg配上也完全無違和感。
因為他們已經“聊”了很久了。
儘管“孟音”剛才又一次把它的王牌秘密——關於終點站的信息拋了出來,但蘇搖鈴就和不感興趣一樣,反而蘇搖鈴提出了新的話題。
“你說路寥寥死了?你怎麼會知道的,按照你所說的當時的情況來說,場麵很混亂,你又一心想要回到號車廂。”
蘇搖鈴竟然真的就不問終點站的事了。
“孟音”一時拿不準,蘇搖鈴究竟是不是知道了更多的東西,真的不對終點站感興趣,還是隻是在騙自己?讓它以為,這些信息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從不隨意透露出來。
如果蘇搖鈴到現在還在和自己演戲,那這個女生就太可怕了。
不感興趣和已經知道了那個信息,怎麼想都不太可能吧?沒人會不想提前預知後麵的危險,已經知道那個信息——她明明是第一次來七號地鐵,絕不可能知道終點站的事情。
並不是死在七號地鐵的,包括這裡的很多怪物,都並不是死在這裡——除了現在美食園站以來的這些怪物,其他站台的怪物,或多或少都有外來者。
他們在外麵無處棲身,但在地鐵裡卻能有一席之地。
但是進來了,卻根本無法離開。
地鐵的“同化”能力可沒有那麼簡單。
要麼留在這裡無儘的輪回,等待著一列又一列的地鐵來去,要麼拚死一搏,從終點站離開。
但是沒有怪物可以從終點站離開,它甚至沒有抵達過終點站,所謂的秘密情報,也是從它無數次嘗試的經驗當中推理出來的。
有必須要離開這裡的理由。
那是它無數次丟棄記憶時都沒有選擇丟棄的東西,是它差點死亡也不願意扔出去,拚著一口氣也要保留下來的記憶當中的某個理由。
而現在,蘇搖鈴的出現,讓失敗了那麼多次的它看到了逃出去的希望。
尤其是她身上那條絕無僅有的項鏈。
甚至有些嫉妒。
那麼寶貴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一個普通的女高中生身上,還成了她的所有物!——好吧,又看了眼蘇搖鈴染血的校服和冷漠的臉。
也不是那麼普通……
既然蘇搖鈴問到了路寥寥的事,乾脆就把當時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那群蠢貨,其實隻要仔細觀察地上的白骨,就能發現在手銬的下麵就是一節手骨,肋骨也在柱子附近,而且從盆骨可以看出並不是男人的屍骨。”
蘇搖鈴的反應很快“所以,車上有一個可以吃掉屍體,隻留下白骨的東西,而路寥寥被拷在那裡的時候,就被吞噬了。”
得意一笑。
終於也有你判斷不完全正確的地方了!
它驕傲地開口“這就是我所說的,我知道的絕密信息之一,這一站的車廂和怪物之間有一種詭異的規則。”
“它們雖然或許獲得了和地鐵類似的某種能力,變得強大和恐怖,還能改變廣播的內容,但是它們也同樣被地鐵所排斥。”
繼續道,“聽起來很矛盾對不對?事實就是這樣,原因我也是思考了很久,從無數失敗經驗中推斷出來的——因為這些怪物,也在和地鐵本身爭奪乘客!”
“地鐵要汙染乘客,並且把它們變成最終汙染形態的怪物,車站方保護乘客,儘可能讓乘客不被汙染,或者免受被汙染乘客的襲擊。而這一站的怪物,則是和其他怪物一樣,想要吃人!它們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吃人,所以,它們會千方百計地挑撥乘客自相殘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很聰明。”
如果讓這些怪物把乘客都吃光了,那地鐵就失去了汙染目標。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一站的異樣就可以解釋了。
在這一站,或者說一直以來,地鐵空間對這些怪物都是有排斥力的,隻要進來,它們就會受傷,除非它們進化出了保護自己的能力。
因此,這一站的怪物隻會盤旋在車體上,等待一個可以進入地鐵的機會,而將乘客啃噬成為白骨,又是它們的特征,所以,車上大概率是有一個這樣的東西進來了,而他們都暫時還沒發現這個東西。
這個東西有點聰明,一直藏得很隱秘,沒有被他們發現,如果不是車上出現了白骨,就連都想不到,會有怪物進來。
想想也正常,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恒不變的,動物也好,怪物也好,總是在生存之中不斷進化。
幽靈站的幽靈不會出現在後麵的站台,但也沒下車。
隻要膽子大,天天都吃席,
難保沒有一個比較強大的怪物,可以暫時抵抗地鐵內部空間對它的排斥力混了進來。
要知道,雖然幽靈乘客是火車南站的怪物,但是它們的行動範圍也包括了美食園站,當地鐵逆行時,它們會重新上車,從美食園站在回到火車南站。
所以,下一站才出現的怪物,也可能在這一站就上車。
它們的活動範圍,最少都是兩個站台。
“孟音”說,“地鐵和怪物既是一方的,都要傷害乘客,但又不完全站在一條船上,因為雙方要爭奪乘客!因此,這一站的車廂內部環境,對於怪物們來說似乎有強大的傷害能力,但這樣一來,它們挑撥乘客自相殘殺也就沒有了意義,所以,在往後的地鐵必經之路傷害,有一個地方——”
她說到這裡,故意停了一下,觀察蘇搖鈴有沒有興趣,然後才繼續道,“如果到了那個地方,車外的怪物也可以進入車廂,到時候你就危險了,所以,現在不是我在恐嚇你,如果你不選擇和我合作,你將會麵臨更大的危險。”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地鐵抵達終點站之前,會先抵達那個怪物可以肆虐的地方。”
“孟音”那張臉上,出現了凝重而極度認真的表情。
“而至今,沒有一個乘客能通過那個地方,包括我。”
三號車廂的對話還在繼續的時候,二號車廂裡的情況就已經有些不妙了。
讓我們繼續播放緊張的bg。
張鵬飛滿臉是血地被按在地上,他的雙手和下巴都脫臼了,腿也被打折。
但是他依然想要站起來,繼續攻擊江陵。
江陵並不想要這麼做,廢掉張鵬飛的進攻能力隻是為了自保,其實,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就是踩斷他的脊椎。
但是蘇搖鈴說過——
踩斷脊椎,倒不如直接殺了他。
脫臼可以在接回去,骨折可以治愈。
但是如果脊椎斷了,在這樣的環境裡,注定是死亡。
江陵一直沒有去檢查口袋裡的車票,知道了地鐵乘客守則背後的某些規律之後,他早就把口袋裡的東西清空了,隻放兩張車票。
到時候不管拿出來什麼東西,他都說是車票就行了。
這樣,即便是他的認知被輕度汙染,他也能欺騙車站方,從而順利離開這裡。
而發現廣播是陷阱之後,江陵也在一直壓製著自己的情緒,好在他不會輕易害怕,除非忍不住。
如果產生的恐懼情緒越強烈,就越容易被發現,從而被地鐵進一步地汙染和同化。
終點站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他也沒有忘記抵達終點站的前五分鐘車廂內的車門會打開這件事。
那個時候,或許還沒有現在安全。
隻不過——
隔壁能聽到的關鍵信息實在是太多了,江陵表示這個黑聽位(偷聽位)很不錯,如果地鐵隔音效果再差點就最好不過了。
而當聽到“孟音”的聲音提到——有一個地方,車外的怪物也會肆虐進入車廂之中,這種怪物可以把乘客啃噬成白骨,江陵就明白了一件事。
一個極度危險的地方就要來了。
那個地方,在終點站之前。
壓力和視野這邊給到一號車廂。
時間回到車門鎖死前,大家各自散開。
譚青第一時間便朝著車頭的方向快步探去,他先進入一號車廂,四處搜查了一下。
一號車廂沒有什麼危險,也沒有怪物出現,譚青鬆了口氣,隨後以極快的速度在倒計時結束,車門鎖死之前,將許梓落從江陵那邊帶了過來。
車門關閉的瞬間,他能聽到後麵的車廂傳來了喧鬨聲和尖叫聲,似乎是發生了□□。
但是他已經沒時間去查看後麵車廂的情況,車門鎖死,一號車廂裡隻有他和許梓落兩個人。
譚青坐在椅子上終於能休息休息。
雖然燈光變了顏色,看起來有些詭異和恐怖,但到底這是一個封閉的車廂,車門鎖死或許對他們來說的確是好事,避免一些怪物從其他車廂過來。
隻是,不知道那幾個高中生和大學生能不能安全活著。
許梓落也跟過去,坐在他身邊,兩個人一起等著列車。
或許到終點站,就能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隔壁的二號車廂傳來了打鬥聲,譚青讓許梓落小心一些,他自己走到車門連接處,細細聽了一下。
隔壁是兩個高中生,但現在情況不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過了一會隱約傳來江陵說他把人打暈的聲音。
打暈了或許就沒事了,譚青檢查了一下車廂,確定沒什麼彆的東西藏在自己沒發現的地方,這是職業習慣,在危險的地方,他向來謹慎。
車廂裡的時間很難打發,他的精神要保持高度集中,一直觀察四周的情況,以防發生什麼意外,但是隨著時間推移,什麼也沒發生——
這種不知道儘頭在哪裡的等待,是最折磨人,也是最讓人痛苦的。
甚至可以說用煎熬來形容。
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被拉長了。
譚青不得不從記憶深處找些東西來回憶,以填補此刻漫長的時間。
他最先想到的是這個奇怪的世界,所謂的遊戲和副本究竟是什麼,街上的怪物是從哪裡逃出來的實驗品,還是變異生物?
他又想起今天出門前,父母說晚上約了個不錯的對象,讓他去見一見,譚青以晚上要加班拒絕了,其實沒什麼案子。
現在更不知道父母的情況怎麼樣了。
再往前,就是他小時候走在路上被搶劫,母親差點被劫匪打死的記憶,好在路過的警察救了他們。
當時那個警察一嗬斥,原本還凶惡無比的劫匪立刻就慫了,撒腿就跑。
他覺得很厲害,很威風,從那天就開始對這個職業充滿了向往。
他又想起自己更小的時候,對黑夜無比懼怕,不敢走狹窄的巷子,後來還是父親帶著自己去練了好幾次膽子,才漸漸克服恐懼心。
那種小時候就消失,已經很久沒體會過的恐懼感又出現了。
哪怕開著燈,你就在燈光照得到的地方,腦子裡依然有一種擔心——在燈光無法觸及的地方,是不是有一個潛伏的怪物,一個幽靈,一個陌生人,藏在那裡,盯著光裡的你。
隻要你走過去——
它就會立刻抓住你!
就在譚青陷入回憶,開始產生恐懼情緒的時候,那個全都是旋渦和線條的瘋狂世界裡,有一條綿長的血線。
血線上附著著無數灰色的影子,而其中最靠前的地方,忽然亮了一下。
這微微的亮光,閃了又閃,讓那個在無儘混亂之中的白色光團忽然激動起來。
它看到了。
它看到了!
它似乎看不清血色的線,也看不清四周的一切,但是卻唯獨能看見那一閃一閃的光點。
它想著要出去,要找到它剛才消失了的小太陽,便義無反顧地朝著光點的方向而去——然而,無儘的旋渦和線條,嘈雜混亂的一切,擋在它的路上,將想要強行通過的它,割裂得傷痕累累。
但是它依然在往前去,而且去的更快。
因為它怕那光點滅了,怕自己再度迷失——
它要撕裂出一個出口,去另一個世界,一個可以觸碰那個小太陽的世界。
它終於抵達了那個忽閃忽滅的光點麵前,隻需要輕輕一碰——
光點熄滅了,一切都回歸最原始的混亂,瘋狂的旋渦割開它的身體,刺痛感讓它幾乎覺得自己差點被撕裂。
為什麼消失了呢,
失去意識之前,它恍惚決定,要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在無儘的混亂世界裡,再次打開一條裂縫。
在那個光點消失的地方,打開一條裂縫。
“叔叔!”
許梓落的聲音讓譚青猛然驚醒。
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甚至連裡麵的衣服後背都濕了。
在從恐怖驚駭的童年回憶中清醒過來的瞬間,他似乎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盯著自己,死死地盯著自己,而且那種被注視感越來越強烈。
甚至他覺得,在那一瞬間,有什麼極為恐怖,又令人戰栗的存在,看見了他,朝著他而來。
如果不是剛才被叫醒,或許他已經被無儘的瘋狂吞噬了。
“不要恐懼,”
許梓落稚嫩的聲音響起,她重複“不要害怕。”
這聽起來或許很奇怪,一個成年男人,竟然要一個小孩子來安慰他,讓他不要害怕。
譚青一開始也沒反應過來,後來才想起鎖門的時候再次聽到的廣播——廣播說,車上的乘客一定要保持恐懼情緒,而且重複了好幾次。
“為什麼這麼說?”
譚青覺得許梓落的直覺有時候來的雖然很莫名其妙,但總是很有道理的。
許梓落歪著頭想了想,“媽媽這麼和我說的,如果走丟了,不要害怕,留在原地等他們。如果遇到壞人了,不要害怕,也不要跟著他們離開。如果……”
她慢慢地說著,說了很多。
“所以,廣播說的不對,無論什麼時候,害怕都是沒有用的,保持恐懼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等她說完,一直聽著的譚青問,“你想媽媽了?”
隨後,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因為許梓落的父母是當著他們兩麵沒的,被那些怪物……
轉變成了怪物。
許梓落揉了揉肚子,似乎有點餓了,她說“我肯定會想媽媽的,如果叔叔死了,我也會想叔叔的。傷心沒有用,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還真是很有說服力,又很感人的發言。
譚青發現許梓落並不是一個過於冷靜的孩子,也不是對周圍一切都麻木冷漠的人。
她隻是把大部分的想法都困在了自己的腦子裡,沒給它們出來的機會,而她對情緒,對環境的觀察力又到了一種非常厲害的地步,同時,她還能控製住自己的負麵情緒。
“我覺得叔叔是一個好人,”
許梓落看了眼車頂,那裡亮著一盞微弱的紅燈,“很多叔叔阿姨和我認識之後,都會覺得我是個奇怪的孩子,我也沒什麼同齡朋友,我覺得他們很幼稚,他們覺得我是怪胎。”
“但是叔叔沒有用那種看異樣的眼光看過我。”
他沒想到許梓落還有這樣的經曆。
“你絕對不是怪物。”
譚青頓了頓,認真地說,“你這是很厲害的能力,可以救自己,可以幫助很多人,也可以救很多人。”
許梓落說“叔叔當警察,就是想要幫助人嗎?”
譚青想了想剛畢業時血氣方剛的自己是如何如何每天用理想來鼓勵自己,每天早上出門前都要認真嚴肅地看著自己的徽章,內心想著又是維護社會穩定,保護小老百姓的正義一天啊!
又是如何經曆了無數案件,見過人生百態,在職場來來去去,被家裡催婚……到了最後,似乎還是這個小孩一句話說出了他最開始的想法,“也許是吧。”
想要救助更多的人,因為有能力,所以想要保護更多的人。
因為曾經被保護過,所以希望長大了,也能成為那個保護彆人的人。
所以,才選擇了這個職業。
而現在,在這個混亂的世界,他還能繼續保護想保護的人嗎?
許梓落安靜下來,輕輕哼著不知道什麼調的歌,又或者是童謠,譚青瞥見窗外一閃而過的酷似人臉的黑影,卻一句話也沒說。
他是成年人,是保護者,他不能被一個黑影嚇得大喊大叫,更不能指著窗外說,那會不會是怪物?
他隻是握緊了許梓落的手,然後說,“放心,我們肯定能離開這裡。”
許梓落也瞥了一眼窗戶,同樣什麼都沒說,隻是點點頭。
兩個人坐在椅子上,等待著漫長的“旅程”結束。
此時,三號車廂的訪談節目還沒有結束。
“我是人,人不會吃人,蘇搖鈴是人,所以我不會吃蘇搖鈴。我不吃蘇搖鈴,蘇搖鈴就不是食物。食物不會打人,我被蘇搖鈴打了,所以蘇搖鈴不是食物,她打我,是因為我是人,既然我是人,而人不會吃人,所以我不會吃人……”
蘇搖鈴親傳的洗腦包在劉小沙的自語聲中一遍又一遍重複。
這內容,乘務員聽了都要直呼內行。
似乎哪裡都不對,又似乎沒什麼不對。
而無論是蘇搖鈴還是都並不太在意劉小沙的存在(因為他太弱了),擺在他們麵前的是另一個更嚴重問題。
所說的另一個地方,將是這趟旅途至今為止最危險的地方。
一個汙染不完全的路寥寥就已經可以悄無聲息殺死三個成年人,那些汙染完全的怪物呢?
而蘇搖鈴更不會天真的以為,那個地方就隻有一個怪物。
【咚,璫,叮,噔。】
【前方即將到站,車間站。】
【距離滋滋抵達……終點站滋滋……滋滋……還有五分鐘。】
【所有車門即將滋滋……全部打開……請乘客……】
【請所有乘客從右側車門下車,不需要攜帶車票!扔掉手中的一切武器,不要反抗!不要逃跑!】
【重複,車間站所有乘客必須下車,車廂內不允許停留任何乘客!】
【請嚴格遵守本站乘車條款,不要反抗,不要反抗!】
最後這一段清晰無比,沒有任何乾擾的廣播出現了。
眾所周知,七號地鐵一共有七個站台,這是之前他們就得到的較為可靠的信息,而前麵又馬上到站了。
車間站,難道就是最後的終點站嗎?
那些並不知道廣播真假的人,那些已經在瘋狂邊緣的人,那些等著車門開啟的“乘客”,還有潛伏在黑暗裡的怪物,無論他們有沒有準備好。
地鐵,都將到站停車。
對於蘇搖鈴和江陵來說,這一把已經很簡單了。
知道這一站怪物的把戲之後,分辨真假廣播非常容易。
隻要是無損音質的廣播,統統不要相信。
不僅不要相信,還要反著來乾。
隻有全損音質的才是真的。
這樣一來,原本具有欺騙性的廣播,反而成為了提前給的提示。
對於譚青而言,他根本分不清這一站的廣播和什麼條款,但他知道,這廣播聽起來完全就是胡扯,根本不能信任,無論是上一站假裝死人也好,這一站保持恐懼也罷,怎麼看都是在坑人。
因此,在他這裡,地鐵廣播早就上失信名單了。
統統不信!
不要反抗?
傻子才會相信!
譚青是簡單思維,一杆子打死。
但蘇搖鈴不能這麼做。
眼前的廣播內容,有一部分值得相信,當然,後麵的全是屁話。
前麵抵達所謂車間站的廣播應該是真的,但是廣播裡還提到了抵達終點站還有五分鐘,而剛才又說,有一個車外怪物可以肆虐的地方。
那麼很大可能,車間站並不是終點站。
否則,站台在報點的時候,就會在車間站這個名字前麵加上終點站三個字,當然,可能被乾擾掉了,但是車間這個名字,隻要顧名思義就能猜到——是車站和車站之間的一個站台。
但這樣一來,加上終點站,車站的數量就不止七個,而是八個。
這又和前麵所說的七號地鐵隻有七個站不符合。
不過,現在的問題並不是糾結車站的個數,有些地鐵線路上,是有“不存在的站”的,或許是因為無法使用等原因而廢棄,也就沒有標注在線路上,甚至不會算進站台裡。
但往往這種站台,都是不會停靠的。
而後一段所謂的“扔掉手中的一切武器,不要反抗,不要逃跑”一看就知道是送死的操作。
它雖然看起來荒誕,但不排除有人真的能信。
畢竟不是誰都能分辨車上廣播的真假的,而能活到這個站台的人,要麼就是對廣播內容深信不疑,要麼就是精神已經不太穩定,分辨能力下降,認知能力紊亂。
有些人,甚至聰明反被聰明誤,認為即便是讓他們“不要反抗”的內容,也是有背後的道理的,反抗了說不定會出事。
“你想的沒錯,”
剛說完這句話,忽然臉色一變,語速加快起來,“車間站就是那個地方,那是那些怪物生生逼停地鐵的地方,列車停靠在那裡的時候,地鐵內部對怪物的排斥能力是最弱的,它們可以進來!”
蘇搖鈴很快從這句話裡聽出了更多的信息。
車間站的地鐵內部依然對怪物不太友好,但外麵肯定是非常友好的,這也符合廣播裡欺騙乘客下車的內容。
“快!馬上讓我進入項鏈,我可以用我的能力激活它,幫助你短時間提升你的體能,以便更容易對付那些怪物。”
“孟音”臉上第一次露出極度驚慌的表情,“隻有一分鐘了,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到現在這個地步,如果我在找到一個寄生的地方,也會被這裡的怪物撕成碎片!”
從地鐵的車廂底部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鐵軌和車輪摩擦碰發出激烈的火花,照亮了車外的隧道,也照亮了那些趴在窗戶上的東西。
地鐵車的速度越來越慢,而刹車的聲音也讓所有還沒有陷入瘋狂的乘客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蘇搖鈴看向窗外,無論是前後左右側,車窗上都趴著一條條吸盤一樣的肢體,還有一張張類似人臉在肢體背後若隱若現。
它們似乎已經懶得隱藏自己的存在,密密麻麻地出現在車窗外!
這不是一兩隻,或者四五隻,而是數不清的灰黑色怪物!
“看到了嗎!車一停,車門打開,即便是我也死,它們連幽靈都吃,我沒有騙你,現在讓我進入項鏈,我可以把我剩下的所有能量都給你,再加上你的項鏈本身的力量被激活時會有大量的能量散發出來可以利用!隻有這樣,你們才有活著往下走的可能性!”
“孟音”一口氣說完這些,隨後轉頭,看向蘇搖鈴,“你還在等什麼!”
旁邊角落的劉小沙,已經被窗外密密麻麻的怪物和那些怪物留著口涎,長滿密齒的場景嚇得胡言亂語,雙手抱頭蹲在角落。
隔壁車廂的江陵也被車外火花照亮的場景震住,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你管這叫新手副本?
沒收了所有武器上地鐵,赤手空拳和眼前無數的怪物正麵對抗??
車速越來越慢,刺耳的刹車聲在逐漸減小,一切都說明,最危險的車間站就要到了。
蘇搖鈴終於沒有繼續堅持,她看向焦急的“孟音”。
“可以,開始吧。”
“孟音”一喜,立刻化作一道白光閃入蘇搖鈴胸前的白銀色項鏈中。
項鏈頂端的書本慢慢漂浮起來,散發著從未有過的溫柔,銀白的光,原本是金屬製成的東西,此刻竟然可以直接翻開!
一本極其厚重的古老銀色書籍殘影在女生身前浮現,照亮了整個灰暗的車廂,將車內的紅色燈光驅逐一空。
一瞬間,這本書似乎就掌控了整個車廂。
就連三號車廂外麵車窗上趴著的怪物,也像是沾染到什麼恐怖的東西,瞬間慘叫著跳下車廂,滾落在鐵軌上。
車廂散發出的白光,將整個世界照亮的如同白晝。
而蘇搖鈴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念頭——又像是一個申請,一個想要進入眼前殘影書本的申請。
她知道那是,於是同意了。
更是沒來及得細掃殘影裡的一切,所有請求項它都立刻同意,以便讓殘影更快接納自己,隨後開始了瘋狂的融合。
在用自己的“生命”去激活這本書之前,的聲音傳來——
“這列車會在這裡停靠十分鐘,但是我會努力恢複它的運行,五分鐘!隻要能撐過五分鐘,列車就會再次啟動!”
與此同時,車體也徹底停了下來。
地鐵車門緩緩打開——
但和以往列車靠站開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開門,除了右側車門全部打開以外,每一節車廂之間的連接處,原本鎖死的車門也全部打開!
整列地鐵車廂,就如同黑暗世界裡的一塊肥肉。
無數黑影從隧道中,從站台的遠處黑暗高大柱體旁狂奔而來!
車門打開,江陵可以看到旁邊三號車廂的一切,也能看到對麵車門的外麵,那站台上朝他們而來的恐怖黑潮。
還有無數黑影從車頂爬下來,從車底鑽出。
就在這個時候——
有那麼一瞬間,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
怪物的嘶吼聲也罷,車體被怪物剮蹭的響聲也罷,又或者是這個空間本身就存在的低語,全都消失地乾乾淨淨。
三號車廂如同熾白恒星,將四周一切都照的明亮至極。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江陵知道,自己一個人呆在二號車廂就是等死,於是他沒有猶豫,第一時間朝著白晝一般的車廂衝過去&bsp&bsp,光線太亮,他不得不擋住雙眼,憑感覺而來。
那些原本已經準備衝入車廂的怪物此刻全都痛苦地慘叫著被衝回黑暗的站台上,然而它們無論嘴巴張得多大,模樣多麼痛苦,都仿佛在真空中一樣,聲音無法傳達到車內。
這是無聲的尖叫,無聲的衝擊,無聲的恐怖。
本該有風的聲音,有怪物撞上那些巨大柱體的聲音,但什麼都沒有——像是一副關掉了聲音視頻。
詭異的寂靜和極具危險、衝擊的畫麵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遠處高聳到看不到頭的巨大建築柱體在這一瞬間被照亮。
那些古老而龐大,斷裂傾頹的建築,有著人類不可能建造出的幾何線條形式,這裡似乎隻是某個神秘危險世界的邊緣一角。
而車廂內,白光的強度繼續增加,無儘的風從書中宣泄而出,蘇搖鈴寬大的校服衣袖被吹動,短發落在耳後。
正在瘋狂利用項鏈被激活的這一瞬間產生的能量擊退那些怪物,同時試圖恢複地鐵列車的運行。
以往地鐵在車間站會停靠十分鐘。
但是麵對這麼無窮無儘的恐怖怪物,十分鐘足夠車上乘客死上幾百回。
它隻能保證,最多減少五分鐘的停站時間。
剩下的時間,就要看蘇搖鈴他們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而此刻的蘇搖鈴正在那銀白書籍殘影的麵前,緊閉雙眼。
她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聲音。
【[瘋狂之書]已激活】
【第一張書頁契約生成中……】
【姓名
種類認知偽裝型幽靈
等級級[可進階]
主要能力竊取精神較為虛弱的生物記憶,擬化為記憶中亡者形象,以模糊對方認知的形式進行偽裝。
收錄地點七號地鐵
頁卡數頁】
【歡迎使用瘋狂之書,我的主人。】
隨著銀白古老書籍殘影漸漸消失,光線漸漸暗淡,殘影從頁翻回扉頁,一個幽暗蒼老的聲音從書中念出了扉頁上的文字。
【癡愚笛聲奏響,瘋狂之門開啟,
異星的腐朽和黑暗重新湧動而出,屍骸破碎,恐怖蔓延,
而您,將以規則為刃,驅散瘋狂,迎著無儘輝光,
加冕為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