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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高闕即下’的捷報傳回長安時,劉榮是顫抖著手接過捷報的。
——不單是因為高闕的重要性,讓劉榮興奮不已。
也同樣是因為這封捷報,來的實在是太早——比劉榮原先預測的時間,早了不止三五日!
所以,在為漢室奪取高闕興奮之餘,劉榮心中,也隱隱有著一絲疑慮。
郅都這廝,不會是把三萬多先鋒,都給填進高闕了吧?
更甚者,程不識也被郅都所蠱惑,以數萬將士的傷亡數字為代價,才換回一場速勝?
直到接過捷報,並將其攤開,仔細查看過捷報上的內容,並腦補出整個戰役過程後,劉榮才終於安下心,也終於能全然為勝利,而感到喜悅了。
——沒有意料之外的傷亡!
高闕這台絞肉機,僅僅隻轟鳴了不到半日!
被這台絞肉機卷進去的漢軍將士,雖然仍舊有數千之重,但比起站前,漢家‘至少上萬人傷亡’的戰損預算,少了一半不止!
即便是加上站前,因極端天氣、極限條件行軍而造成的非戰鬥減員,也同樣在漢家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郅都所部先鋒三萬五千,最終有將近三萬兩千人抵達高闕,並有至少三萬人活著見到了高闕為漢家所奪!
聽上去是挺多——凍死、凍傷、失蹤近三千,戰場傷亡近兩千。
但彆忘了。
最開始,郅都所部先鋒的兵力預算,高達五萬人!
郅都一開始伸手要預算,是以帶五萬人出博望,最後有三萬人能到高闕外,戰後能活下來兩萬人以上的數據,來向劉榮伸手的!
源計劃中的非戰鬥減員兩萬人,被縮減到三千以內,僅為原計劃的一成半。
戰鬥傷亡原計劃一萬,實際上不到兩千,同樣隻有原計劃的兩成。
郅都所部如此,程不識所部中軍,那就更讓人喜笑顏開了。
——從程不識率軍走出博望大營,到高闕內的匈奴人被肅清,高闕爭奪戰宣告結束,程不識所部中軍的所有傷亡總數,被控製在了駭人聽聞的兩千人。
兩千人!
傷亡兩千,而非陣亡兩千!
這兩千人裡,還有相當一部分救得回來,甚至作為‘負過傷,有戰鬥經驗的精銳老兵’繼續服役!
這就很恐怖了。
想想五十多年前,漢匈平城之戰,高皇帝劉邦被困白登山,是個怎樣的場景?
——真麵戰場傷亡數百,然南、北兩軍精銳禁卒,死傷者成千上萬!
南軍五校,被高皇帝帶在身邊的三校,共計六千人馬,戰後編製都被打沒了!
北軍八校,被高皇帝帶去平城的五校,足足一萬人馬,戰後仍在北軍服役者不足千人!
一場白登之圍,大軍漢家至少上萬條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老卒!
如果說,這是一場被包圍的不對成戰爭,並不具備代表性,那就說說更近的幾個例子。
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老上產於大軍壓境,北地、隴右糜爛,雁門、上穀遍地屍骸。
那一站,漢家死了多少人?
——第一場戰鬥,便是朝哪塞的北地都尉部,足足五千邊防軍全軍覆沒,自都尉本人以下,無一生還!
五千人呐!
還是邊防軍!
其中甚至還有一名將軍級彆的都尉,五名偏將級彆的校尉,十名隊率司馬、五十名百戰曲侯——無一例外,都是邊防中堅力量!
這還隻是第一戰,還隻是匈奴人踏破漢家國門,正式開啟戰役的第一場戰鬥。
後續,又有多少傷亡?
史官記:漢文帝前十四年冬,匈奴大入蕭關。
次年,遷齊、楚、吳、淮各國民,實北地、隴右等邊郡。
戰場上死了多少人、被匈奴人擄走多少人,或許算不清楚。
但在戰後的第二年,太宗孝文皇帝為了添補邊牆各郡的人口之缺,從內陸強製遷移了數十上人。
其中,戰況最慘烈的隴右,相傳‘十室九空’,更有村落闔村消失,不見一人。
劉榮也曾算過一筆賬。
從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圍的高皇帝七年(公元前200年),一直到漢匈河套-馬邑結束後的當今劉榮二年(公元前148年)。
前後五十二年的時間,究竟有多少漢家軍、民,死在了匈奴人的馬蹄下,又或是被擄去草原,為奴為婢?
劉榮大致得出的數字是:軍中將、帥,戰歿幾近十萬!
致殘者數以倍計,受傷者不計其數。
為了撫須陣亡將士,漢室朝堂中央光是撫恤金,就發出去了近百十萬萬錢——文景年間足足五年的農稅收入,被當做邊防將士陣亡撫恤金發了出去!
軍人尚且如此,百姓民,隻能說是讓人不堪直視。
五十二年時間,死在匈奴人馬蹄下的百姓,數以十萬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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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擄走,記失蹤,或被匈奴人致殘,而後不能生活自理者,遠超百萬……
要知道如今漢室,人口也才不過三千萬啊……
即便考慮到傳承、迭代,自漢興至今,漢家總共也才擁有過不超過一萬萬白姓名。
一萬萬人,卻有不止百萬人,或死在匈奴人馬蹄下,或被匈奴人擄去草原,為奴為婢,生不如死。
這,是令人難以想象的比例。
你能想象到你認識的人——親人也好,相鄰也罷,亦或是朋友、同事,平均被一百個人,都因外族入侵而死亡/失蹤嗎?
尤其這還是平均比例!
實際上,這些數字,絕大多數都被北方沿牆地區的百姓所承擔!
所以應該問:你能想象你認識的當中,隔三差五就會死一個、丟一個嗎?
你能想象某個你去過的村子,就像是楚門的世界般——每隔幾年就要換一茬人,且絲毫不帶重樣的嗎?
你見過一座城池內,找不到哪怕一個活物嗎?
你見過能將河流堵住、能在山裡堆的比山巔還高的人類屍體嗎?
你,能想象到一場戰爭後的第二年春天,你賴以為生的飲用水,仍舊泛著血液的猩紅色嗎……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過去這五十二年,雖非華夏上下五千年曆史當中,華夏文明最黑暗、邊境百姓最悲慘的一段時間,卻絕對是前所未有,往後即便會有,也絕不會有人希望有的黑暗歲月!
再來回過頭,看這場高闕之戰。
參戰部隊十萬人以內,總陣亡人數五千上下,不到半成。
很多嗎?
尤其這五千多英烈當中,還有大半都是因為極端天氣、極端條件行軍,而造成的非戰鬥減員。
真麵戰場上,漢軍的陣亡率,控製在了2%以內!
在過去,誰敢奢求如此低的陣亡率?
好,再一並算‘傷亡’。
郅都所部,戰前減員陣亡近三千,戰中傷、亡共近二千。
程不識所部中軍主力,總傷亡兩千。
全部加起來,高闕之戰的總傷亡率,為7000/85000。
8%出點頭,仍舊不足一成。
——總傷亡率不足一成!
自有漢以來,彆說是北牆戰事,便是平頂異姓諸侯、宗親諸侯之亂,又有哪一場戰爭的傷亡率,是能控製在一成以下的?
是,軍隊的陣亡率超過一成,就會軍心不振,超過兩成就會軍心渙散,超過三成,便隨時可能會潰散。
這條定律,幾乎適用於冷兵器時代的任何一支軍隊,乃至於絕大多數後世近現代部隊。
但這裡的標準,是陣亡率,而非傷亡率!
傷亡率對軍心士氣的影響,隻需要還原這樣一個場景,就可見一斑了。
你是一個兵卒,和其餘九名同袍一起,共同保衛一段城牆。
守城第一天,和你緊挨著作戰的朋友,戰死了。
第三天,你的伍長戰死了。
第四天,你同村的鄉黨,一個半大小子,也戰死了。
城牆上,隻剩下你們七個人。
你是什麼心情?
你還有信心守住這段城牆、打贏這場戰爭嗎?
即便有——戰爭結束後,你回到家鄉,如何麵對你的鄉鄰、你上官的遺孤遺孀,以及你朋友的父母雙親?
同樣的場景:你還是個兵卒,也還是和九個戰友守一段城牆。
第一天,你的朋友、鄉黨、伍長,都負傷被送下城牆了。
當晚下城牆,你還去看了他們。
他們傷得有輕有重——朋友被劃了一道口子,鄉黨被刺傷了小腿肉,伍長被砍斷了幾根手指。
你有點難過,但還遠遠沒到無心作戰的程度。
第二天,你們餘下七人,又有兩人負傷。
你還是在當晚去探望了他們,他們傷得有點重,以後可能都要下不了床了,但總歸還活著。
第三天,你們餘下五人,又傷一個。
補充兵源終於來了,你們又湊夠了十人,你認識的卻隻有三個最初,就在一起作戰的戰友。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到第七天的時候,這段城牆上,已經沒有你認識的、最初就並肩作戰的戰友了。
你身邊,是九個新兵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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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你九個負傷的戰友,有一個傷重不治,餘下八人都在傷兵營躺著,見天的聊天吹水。
見到你來,動不動還說你蠢、說你笨,不如一起去傷兵營躺著。
你也隻是笑笑,而後告訴自己:這城,得守住!
無論戰友們最終活不活的下來,都得把他們帶回家鄉!
…
這,就是‘陣亡率’和‘傷亡率’,最真實的寫照。
傷亡,多半是傷,小半是亡。
且幸存者的注意力,會本能的被‘傷者’吸引,除非有極深的淵源,否則,陣亡者總是會被忽視。
——不是因為他們不重要,而是人體的保護機製,會強迫幸存者遺漏、淡忘陣亡者,以保持情緒的穩定。
而陣亡率,往往最能直觀影響一支軍隊的軍心士氣,甚至是接下來的戰鬥走向。
因為當你身邊的人,都是戰死,而非負傷,那你的情緒就會不可避免的堆積。
戰友有傷有亡,你還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傷者’身上,和他聊聊天、說說話,來轉移注意力。
但如果隻有陣亡者,那你隻能強迫自己接受現實:戰友們正在迅速死去。
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輪到你。
戰友的妻兒老小、父母雙親,都已經注定成為鄉裡的閒人懶漢、地痞無賴欺辱撕咬的目標。
你也快了。
等你也戰死,你的父母雙親,妻兒、家人,也會成為惡鄰眼中最肥美、最好拿捏,且根本不用擔心反噬的肥肉。
然後,你就成了行屍走肉。
你不知道自己為誰而戰,為何而戰。
為國?
戰友們一個個死去,部隊都快死完了,城都快破了!
國,又撐得了多久?
為家?
你要戰死了……
你的家人,即將成為砧板上的肉,任由惡人撕咬瓜分……
為的哪門子的家……
可以說,這場高闕之戰,劉榮最高興的,甚至都不是攻下高闕本身。
而是在攻下高闕,完成如此遠大且宏偉的戰略目標,為漢家帶來了如此重大的戰略收獲、對匈奴人造成了如此重大的戰略打擊的同時,傷亡率,仍舊被控製在了一個完全可以接受——甚至低到遠超預期的程度。
劉榮一向都堅持這樣一個說法。
——戰爭,打的是後勤,打的是國力,但歸根結底,打的是人。
隻要人還在,那就什麼都好說,什麼都有可能。
可若是人不在了,那即便是富用萬裡國土,也終歸沒人守住這塊沃土。
後世有這樣一句笑談。
——身處亂世,彆人屯糧我屯槍,彆人就是我糧倉。
同樣的道理。
彆人占地我爆兵,彆人,也就是我的後花園了……
“郅都,程不識,功在千秋啊~”
“——後世朱明,戰神一戰而沒諸夏精銳,徹底葬送了我華夏國運。”
“如今,高闕一戰,我漢家幾可謂無甚損失,又如何不能算作是國運昌隆?”
如是想著,劉榮隻微微翹起嘴角,大手一揮。
“擬詔!”
“封:雁門太守前將軍郅都,為建成侯,食邑二千二百戶。”
“朔方太守,車騎將軍,博望侯程不識,溢封食邑五千戶!”
“進博望侯程不識,為大司馬!”
“統領高闕戰事,又一應糧草軍械供輸事!”
…
“再使少府,自河套調運牛百頭,羊千隻,至高闕犒勞全軍。”
“凡內帑所存之物,與‘禦寒’二字相關者,且起運送往高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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