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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啟口中的東帝,顯然不是什麼有來頭的說法,而隻是’東宮‘二字的陰陽怪氣版本。
單從天子啟這‘東帝’二字,劉榮便也不難聽出:即便是得償所願,順利冊封了太子儲君,而非‘儲君太弟’,天子啟對東宮竇太後,也依舊帶著不小的怨氣。
隻是這怨氣並不大,頂多也就是發發牢騷的程度,且發牢騷歸發牢騷,也還是沒忘交待劉榮去哄哄老太太。
至於昨日,劉榮與薄皇後的約定,也被天子啟輕飄飄一句話批準;
剩下的,就要劉榮自己去長樂,和祖母竇太後好好聊一聊···
“嘶~”
“稍微有點麻煩了啊···”
於宣室殿後殿告彆皇帝老爹,劉榮便滿帶著糾結之色,來到了位於未央宮東南角的未央廄。
見是太子前來,太仆屬衙的官吏們自是上前迎接,隻是麵上,卻也無不帶著和劉榮如出一轍的尷尬之色。
——儀仗。
和天子、太後一樣:太子出行,也同樣是需要有儀仗的。
按照當今天子啟當年,還是儲君時的慣例:太子出行,雖不需要禁卒衛隊齊聲稱警、嗶,卻也同樣要有禁卒開道。
除了預先開路,為劉榮清理禦道的禁卒,還需要有劉榮自己的衛隊隨行。
這,便是百來人的禁軍,外加二三百太子衛隊。
再有,便是除護衛之外的儀仗隊各持禮器,如蒲扇、旌旗之類,前後圍住劉榮的太子車駕。
最要緊的是:劉榮所乘坐的車駕前室,得時刻站著一個謁者,來作為劉榮和車外之人的溝通橋梁,或者說是'嘴替'。
比如在路上,太子車駕遇到個官員或功侯,那官員/公侯,肯定不可能裝沒看見,而是必須要上前見禮,和劉榮打聲招呼。
這種時候,站在車駕前室的謁者便得唱喏道:某某某,恭問太子安~
得到了謁者的提醒,劉榮便會在車駕內給出答複——卻不是直接對車外喊,而是對前室的謁者小聲低語,再由謁者以唱喏的方式轉告車外那人——太子答曰:孤安~
···
看似很沒必要,卻是封建時代的帝王,相當有效的保持逼格的手段。
——嘿,你瞧瞧!
——連和人說話,都有人替皇帝在中間傳話嘿!
——聊了好一會兒了,愣是連皇帝的聲音都聽不著!
神秘感。
封建帝王的統治,或許有許多內核,如民心、兵權、聲望等等;
但其中最簡單直接,同時也是最有效的一種手段,便是保持神秘感。
而眼下,劉榮之所以如此尷尬,隻孤零零站在未央廄外直搓手心,自是因為上述這一整套儀仗,劉榮半點沒有。
沒有儀仗,就意味著已經貴為太子儲君的劉榮,要和過去的‘公子榮’一樣,獨自、徒步前往長樂宮。
而在如今漢室,根據叔孫通在太祖高皇帝年間,為漢家所製定的一整套禮法製度,劉榮若果真這麼做了,那便是‘自墮威儀’;
輕則明日一大早,朝臣百官、公侯貴戚的彈劾奏章,便要如雪花般飛入未央宮,將天子啟徹底掩埋。
若是嚴重些,一個‘輕佻勿持重,無以封宗廟’的大帽扣下來,劉榮便是不死也要脫層皮——就算不至於因此儲位不穩,也將受到相當嚴重的政治打擊。
明白這些,劉榮自也值得打消僅存的僥幸心理,略帶些尷尬的笑容,將目光投向身前,專門出來迎接自己的太仆官員。
“不知未央廄今日,是奉常哪位丞令主事?”
與絕大多數人的猜想稍有些出入——作為皇宮內,專供天子馬匹、車駕的官廄,未央廄並不是由頂頭上司:太仆衙門負責日常運轉;
真正負責未央廄,以及東宮長樂廄日常運轉的,是負責禮法的奉常。
乍一聽有些說不通,但考慮到未央廄養的馬,拉的都是天子啟的禦輦,而聖駕又與禮製二字密切相關,這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稟殿···”
“呃,殿···”
聽聞劉榮此問,那官吏下意識開口,卻當即因‘如何稱呼劉榮’而頓在了原地;
直到劉榮苦笑著點點頭,表示不礙事,那官吏才如蒙大赦的一拱手,旋即為劉榮做出了解答。
“稟殿下”
“今日,奉常的兩位丞令,都並未來未央廄坐堂。”
“——近些時日,朝堂都忙著春耕日的儲君冊封大典,尤其奉常衙門,更是忙的腳不沾地。”
“再加上眼下,奉常沒有主官坐鎮,僅有的兩位丞令本就各有職責不說,還需要共同扛起奉常屬衙的大局;”
“自也就無暇分身,從僅有的兩位丞令中抽出一人,來未央廄輪值了。”
聞言,劉榮隻點點頭表示理解,麵上神情卻也隨之一沉。
——有點麻煩。
東宮長樂,劉榮今日非去不可;
可若是沒有太子儀仗,那即便是去了,也必定會觸犯禮法,平白給人落下把柄。
如果有奉常的丞令在,就算無法給劉榮提出有效的建議,也至少可以從禮官的角度,給劉榮些許‘特事特辦’的權利。
日後被人攻訐,劉榮也可以把鍋甩出去:奉常丞某某都沒說啥,你憑什麼說我違背的禮製?
但眼下,劉榮卻是被這個小小的難題,給弄的左右為難了···
“嗯···”
“便是沒有丞令輪值,也總該有奉常的官員在?”
不死心的一問,終於得到了那太仆官員的確認,劉榮這才暗鬆了口氣,心下也隨之有了決斷。
——既然是奉常出身的官員,那對於一因禮法、製度,必定是爛熟於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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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那個奉常派來,在未央廄的官員抓一回壯丁,湊合著給自己做回謁者,總好過就這麼孤身一人前去,平白給東宮的祖母竇太後落下把柄。
打定了這個主意,劉榮唯一擔心的,便隻有那位奉常官員的相貌了。
謁者,除了要聲音洪亮,且熟悉一應禮製之外,還有一個根本沒得商量的門檻。
得帥!
而且是又高又帥!
畢竟謁者,是要站在劉榮的車駕前室,替車內的劉榮迎來往送、唱喏對答的門麵;
就算是專業水品可以湊合,身高、相貌,都是絕對絕對無法湊合的。
劉榮原本還有些擔心。
畢竟能被眼下,被奉常派來未央廄湊數的,必定是混的不咋滴的邊緣人物。
但在聽到那位奉常官員的名字時,劉榮便徹底放下了心中擔憂;
甚至都還為今日,自己來這一趟未央廄,而莫名感到滿足。
原因無他;
那奉常官員,姓汲,名黯。
並且,已經進入了劉榮的太子舍人選拔名單,不出意外的話,很快便會在太子宮和劉榮相見···
·
·
·
“太子這謁者,是從哪兒尋來的?”
“——端的是儀表堂堂。”
“假以時日,也當在我漢家的廟堂之上,有一番大作為?”
在未央廄隨便尋了輛舊馬車,套了幾匹老馬,又帶著臨時抓壯丁抓來的謁者汲黯;
再在宮門處,扯著天子啟的虎皮,拉走了四十多號禁卒為自己開路,劉榮也算是湊出了一套極其低配的太子儀仗,順利抵達了祖母竇太後所在的長樂宮。
與祖母拜過禮,又被招呼著坐下身,聽聞一旁的姑母劉嫖開口便誇讚起汲黯,劉榮心下隻一陣警鈴大震!
——作為漢家第二位長公主,館陶主劉嫖的名聲,比起魯元主劉樂,真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什麼‘大漢第一辦事處’‘少府畢生之敵’之類,自是不必再多贅述。
最讓坊間為之不齒,甚至就連劉榮,都莫民有些與有辱焉的,是劉嫖的私生活,幾乎隻能用一個‘亂’字來概括。
劉嫖的丈夫:堂邑侯陳午就不說了——本就是先帝怕女兒被欺負,才在功侯子弟中儘挑細選出來的老實人。
如今的堂邑侯府,那都是寫作侯府,讀作館陶公主府的,陳午作為一家之主,卻是連個奴仆下人都不如。
丈夫拿捏的妥妥帖帖,劉嫖自也就沒了顧及,過去這些年,一邊往皇帝弟弟被窩裡塞女人,也不忘一邊往自己的被窩裡塞男人。
單隻是好男色也就罷了,偏偏還玩兒的賊花,動不動就給人小年輕折磨致死···
劉榮隻能說:先帝這一脈,窮儘有漢一朝,都對不起堂邑侯陳午頭頂上的青青草原。
故而,對於姑母劉嫖‘這小哥挺帥’的評價,劉榮即便是來哄竇太後,也依舊不忘帶著十二分警惕。
“姑母所言甚是。”
故作淡然的點頭道出此語,劉榮便含笑側抬起頭,望向靜靜恭立於身側的汲黯。
眼神提醒汲黯‘當心著點’,嘴上也不忘淡然道:“汲卿祖上,乃宗周衛國國君身邊的寵臣。”
“自先祖得衛國國君重用,汲氏累世為宦,至今已有七代。”
“——說來,也算是家學淵博。”
“及至皇祖母頒詔冊立儲君,汲卿得乃父舉薦,以為太子洗馬。”
“今日,無奈以汲洗馬充任謁者,倒也算是提前和自己的臣下熟悉熟悉···”
說著,劉榮便也苦笑著搖了搖頭,卻已是以玩笑話的口吻,為自己今日帶著不夠齊整的儀仗出宮,對祖母竇太後做出了解釋。
而竇太後的反應,也並沒出乎劉榮的預料。
“太子,這是在怪我這個瞎眼老婆子,沒按時給太子配齊屬臣啊···”
聽出祖母語調中,那撲麵而來的疏離,劉榮隻淡然一笑。
開口便按照早先打好的腹稿,開始了這項名為‘修複祖孫關係’的龐大工程···
“皇祖母這話,可就有些羞煞孫兒了···”
···
“太子先得詔封,後祭祖告廟,再行大典,以受百官納拜——這是早自宗周之時,便定下來的規矩。”
“孫兒得皇祖母詔封,以為太子儲君,卻又暫未行大典,以受百官納拜;”
“朝堂沒給孫兒備齊儀仗,也是題中應有之理。”
“——不敢因為屬臣不齊、儀仗不整,而對皇祖母懷有半點哀怨;”
“單隻是得皇祖母頒詔冊封,孫兒,便已經滿懷感激。”
言罷,劉榮當即起身,滿帶著肅穆,對上首的祖母沉沉一禮。
“皇祖母以宗廟、社稷為重,此實天下之大幸!”
“孫兒,頓首頓首,謹為天下賀——謹代天下蒼生黎庶,謝太後大義!”
雖沒有一個字提起梁王劉武,又或是皇太弟那檔子事兒,劉榮卻也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
——沒有繼續固執於冊立太弟,孫兒替天下,謝皇祖母幡然醒悟!
這並非是場麵話,而是劉榮由衷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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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於劉榮這由衷的感激,竇太後卻似乎並不很領情。
“過去的事,就莫要再提了。”
“左右皇長子已然遂願,做了我漢家的儲君太子。”
“——可憐我兒梁王,於宗廟、社稷立下赫赫武勳,卻被皇帝那般不講情麵的逐出長安。”
“莫說是兄弟情誼——就連宗親諸侯的體麵,皇帝都半點沒給梁王留。”
“我這個瞎了眼的老寡婦,又能說什麼呢?”
“反正我漢家,已經沒有什麼事,是我這個瞎眼寡婦能說上話的了···”
看似是心平氣和的在說,但竇太後話語中滿帶著的怨氣,卻是讓劉榮麵上的笑容僵了又僵。
幾欲開口,都被祖母那淡漠清冷的麵龐,以及那完全沒有焦點的空洞眼神,又給硬生生憋了回去。
就這麼沉默了好一會兒,終聞竇太後又是冷聲問出一句:“連儀仗都湊不齊,也還是非要來我這長樂不可——太子,當是有什麼要緊事?”
發出一問,不等劉榮開口,竇太後又稍發出一聲輕歎,旋即自問自答道:“哦···”
“是了;”
“皇長子,做了我漢家的儲君。”
“那栗姬,便要做我漢家的皇後了。”
“——不用太子專門走一趟來催。”
“廢皇後的詔書,我已經給皇帝送過去了。”
“隻等皇帝用印頒下,冊封栗姬為皇後的詔書,便會立即送去。”
···
“事兒聊完了。”
“若無旁事,太子便回吧。”
“——雖說我漢家,並非宗周那般重視禮製,但也終歸還要點臉。”
“堂堂太子儲君,卻連一套像樣的儀仗都湊不出來,傳出去像什麼話?”
“湊齊儀仗前,太子就老老實實待在宮裡,彆再出宮亂逛了。”
“我也不需要太子前來,虛情假意的儘‘孝’···”
見皇祖母冷言冷語不說,還擺出這麼一副慢走不送的架勢,劉榮心下也是沒由來的一陣窩火!
但麵上,劉榮卻是慘然一笑,旋即便起身,對端坐上首的祖母拱起手。
“今日前來,非但不是催促皇祖母,頒下廢皇後、立新後的詔書,反而是想請求皇祖母:不要急於讓椒房易主。”
“——我和母親都認為,吳楚亂平不久,儲君也才冊立,我漢家驟變叢生,人心思安。”
“於情於理,都不該再有變動,以安天下人心。”
“聽到兒和母親有這個想法,並且已經說服了母後,父皇雖然嘴上沒說,但也總歸是有些欣慰的。”
“卻不曾想皇祖母,居然對自己的長孫,厭惡到了這般不分是非黑白的地步···”
慘兮兮的道出此語,劉榮不忘冷不丁將身子彆過去些,稍昂著頭使勁睜大眼睛,似乎是想將眼眶中的淚水給憋回去。
過了好一會兒,果真將淚水‘憋’回去之後,劉榮才深吸一口氣,一板一眼的對祖母躬身一禮。
“孫兒不孝,不能讓皇祖母感到愉悅,即便很不願意,也隻能自行退去。”
“隻是希望皇祖母,可以不要因為不孝孫兒的緣故,而悶悶不樂於整日。”
“如果皇祖母可以開心些,那孫兒彆說是不來長樂——就算是從此再也不踏出未央一步,又有什麼關係呢?”
言罷,劉榮便再也控製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隻匆忙拱手告彆,便快步朝著殿外走去。
而在殿內,望著劉榮含淚而退的背影,向來工於心計的館陶公主劉嫖,心中也難得對劉榮生出些不忍。
“母後,何必如此冷顏以待呢?”
“總歸這太子,母後是不立也立了,又何必再···”
糯糯的開口,正要為劉榮說說情,卻見竇太後悄然抬起手,製止了劉嫖繼續往下說下去。
待劉嫖悻悻住了口,竇太後才悠悠一聲長歎,隻將劉嫖那隻被自己捧在腿上的手,攥的更緊了些。
“阿武,我是幫不到了。”
“但就這麼便宜了皇長子···”
“卻也是皇帝白日做夢。”
“——連自己的母親,都設計誆騙到了這等地步,再不拿出點什麼,就想空口白話的把人哄好?”
“美的他!”
說著,竇太後又深吸一口氣,總算是將渙散空洞的目光,從殿門的方向收回,大致落到身旁的女兒劉嫖身上。
“這白臉,我今日便是唱完了。”
“怎麼唱紅臉,可就要你自己個兒掂量著來了。”
“特意為難太子,給你一個替太子求情、從中轉圜的機會——我這,可都是為了你。”
···
“他皇帝愛搭台唱戲,我母女,自也唱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