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背影剛在門口消失,方瑞辦公室裡緊繃的空氣仿佛被抽空了一瞬,隨即被更沉重的寂靜所取代。
他緩緩抬起手,用指節抵住自己的眉心。
剛才那番話,是重了。
可除了這樣,還能有什麼辦法?
他承認,趙明是塊好鋼,為局裡立下的汗馬功勞,他方瑞都記在心裡。
年輕人有衝勁,有血性,這本是警察最寶貴的品質。
可是這件事情畢竟是上麵有人給壓力,不是靠著他就能解決的。
方瑞的指尖在太陽穴上畫著圈,思緒萬千。
既然有人遞上了刀,他就必須把這刀先接住,查個水落石出。
在真相大白之前,他絕不能、也不敢讓趙明歸隊。
那不是保護,而是將他置於輿論的漩渦中心。
況且,以前沒事的時候處理人家。
現在出事了,立刻就把他請回來?
這傳出去,蘇杭警局的顏麵何在?
堂堂一個省會城市的警局,難道離了趙明,就真的轉不動了?
這豈不是坐實了外界“警局無人,全靠一人”的閒話?
說得再直白些,即便他心裡有一萬個念頭想讓趙明回來,此刻也絕不能開這個口。
身為領導,他不僅要安撫同誌的情緒,更要像一道堤壩,死死堵住那些隨時可能洶湧而至的悠悠眾口!
方瑞的身體重重地陷進椅背裡,閉上雙眼,整個辦公室隻剩下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短短幾分鐘,他的大腦如同一台高速運轉的計算機,將局裡所有年輕骨乾的檔案、能力、性格、甚至近期的表現,都飛快地過了一遍篩子。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決斷已定。
他拿起座機,迅速撥通了一個內線號碼,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沉穩與威嚴。
“小蔣,來我辦公室一趟。”
說完,他利落地掛斷電話。
蔣雲濤,與趙明年紀相仿,國內頂尖警校的科班高材生,職位略低於趙明。
自入職以來,履曆乾淨得像一張白紙,品行端正,思想覺悟高,從不惹是生非。
現在趙明不在,讓蔣雲濤來負責這起案件,是對他的一次極限淬煉。
想到這裡,方瑞緊繃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一絲。
很快,門外傳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沉穩而有力。
接著,是兩聲克製的敲門聲。
“進。”
方瑞話音落下,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一個身形削瘦卻挺拔如鬆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他約莫一米八五的個子,穿著筆挺的警服,目光清澈而堅定。
“領導,您找我?”
蔣雲濤在門口站定,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直視方瑞,姿態恭敬而不失銳氣。
方瑞微微頷首,示意他坐下,然後才緩緩開口。
“現在有個案件需要你接手。一起謀殺案。死者,是一位抗戰老兵,曾獲得過一等功勳章。”
說到這裡,方瑞刻意停頓,目光如炬地鎖在蔣雲濤臉上,觀察著他最細微的表情變化。
蔣雲濤挺直的背脊似乎又僵直了幾分,他認真地點頭,將這幾個關鍵詞深深地刻進腦海裡。
“先坐下,我跟你詳細說一下。”
方瑞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蔣雲濤依言坐下,神情專注。
隨即,方瑞將剛才電話裡聽到的所有信息,毫無保留地複述了一遍。
隨著他的講述,辦公室的空氣仿佛再次凝固。
蔣雲濤的臉色,也如同方瑞之前一樣,由凝重轉為震驚,最後化為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
他顯然已經完全感受到了這起案件背後那泰山壓頂般的壓力。
直到方瑞說完,蔣雲濤才深吸一口氣,眼神中的迷茫已被決然所取代。
他站起身,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
“感謝領導的信任,我一定會帶領大家全力以赴!”
“好。”
方瑞也站了起來,走到他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件事務必要上心,此案影響巨大,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破案。
必要的時候,可以直接向我申請調集任何你需要的人手和資源。”
“好的,領導!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回去部署。”
蔣雲濤話音剛落,辦公桌上那部剛剛安靜下來的座機,又一次發出了刺耳的尖叫!
方瑞的心猛地一沉,提到了嗓子眼。
他衝蔣雲濤揮了揮手,後者心領神會,立刻轉身,快步離開,並輕輕帶上了門。
與此同時,方瑞也深吸一口氣,拿起了那部仿佛帶著千斤重量的電話。
“方瑞!”
電話那頭的聲音冰冷、威嚴,不帶一絲感情,
“一等功勳抗戰老兵被謀殺一案,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三天之內,必須把凶手給我抓到!”
“如果完不成任務,你,就彆乾了!”
轟——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在方瑞的腦海裡炸開。
他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是,領導!”
隔著電話線,他都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力。
這不是商量,不是詢問,而是一道不容置喙的軍令!
上級給下屬下達的命令,他方瑞,隻有接受的份。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在下達完最後通牒後,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隻留下一串忙音。
方瑞呆呆地坐回椅子上,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臉上寫滿了驚疑與困惑。
抗戰老兵被謀殺,足以讓整個警局震動,居然還讓上麵那位親自出麵督辦,這事情的性質,恐怕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謀殺案的範疇!
“……謀殺案……三天破案……”
方瑞喃喃自語。
整個房間,隻剩下這單調而催命般的聲音,可即便如此,他緊鎖的眉頭,也未曾有片刻舒展。
······
蘇州人民醫院。
林弦再次坐在了王醫生的診室裡。
經過上次的強化治療,他那如影隨形的頭痛似乎暫時被按下了暫停鍵,最近幾天,難得地享受到了片刻的寧靜。
但王醫生的話,他始終記在心裡。
這病就像潛伏的猛獸,一旦中斷治療,它便會卷土重來,且變本加厲。
所以,即便此刻感覺良好,他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王醫生推了推眼鏡,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怎麼樣?最近這些天,身體感覺還好吧?”
林弦點點頭,聲音裡帶著一絲輕鬆:
“之前的那些症狀應該是暫時控製住了,尤其是頭痛,一次都沒再出現過。”
“那就好,這說明我們的治療方向是對的。”
王醫生的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變得懇切,
“林弦,我還是那句話,一定要堅持治療。你還這麼年輕,隻要不放棄,完全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大。”
林弦嘴角的笑容,卻在這一刻變得有些苦澀。
治療效果顯著,本是天大的好事,可隨之而來的,是每個月那筆如同天文數字般的治療費,像一座無形的大山。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王醫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但想要徹底痊愈,就必須依賴當下的藥物和治療方案,這是唯一的路。”
“王醫生,我明白。”林弦的聲音低沉,“關於醫療費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
話音剛落,診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林弦和王醫生同時循聲望去。當看清門口站著的那個身影時,林弦整個人都怔住了,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