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伸出那雙布滿歲月刻痕輕輕覆在林弦緊握的手背上。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小弦啊,爺爺這把老骨頭怎麼樣,我自己心裡清楚。
其實啊,這些年,我早就想明白了。爺爺不怕死,人總有一彆,隻是啊,就是放心不下你啊”
“爺爺”
林弦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乾澀地滾出一個字,後麵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隻剩下哽咽在胸口。
“你彆說這樣的話!” 林弦急切地打斷他,試圖用一種輕鬆的語氣,“您身體還硬朗著呢,一定能長命百歲的!”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聲音低沉得不像樣。
爺爺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林弦的手背,然後抬起手,帶著殘留的體溫,溫柔地摸了摸林弦微微發紅的眼角:
“傻孩子,爺爺今天才七十出頭,哪能奢望活到一百歲呢。”
他微微側過頭,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隻要你能過得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爺爺就算真的去了那邊,也能安心了”
“爺爺,您彆說了,好好休息”
林弦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極力壓抑的顫抖,“您一定餓了吧,我去食堂給您打點吃的回來”
······
醫院門口,葉芷萱從車上緩步下來。
她手裡提著水果。
她在公司思來想去,她決定過來看看,至少,名義上他們還是夫妻,而爺爺又重病在身,來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壞了,” 她拍了下自己的額頭,自語道,“忘了問田院長具體是哪個病房了。”
她定了定神,徑直走進了住院部大樓那有些消毒水味道的旋轉門。
來到護士站窗口前,她禮貌地詢問:“你好,請問一下,這裡有一位病人是林弦的爺爺,你知道他在哪個病房嗎?”
“林弦?”
值班的女護士歪著頭想了想,“這個我不太確定具體房間號。”
突然,她眼睛一亮,“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又孝順又特彆帥的小夥子吧?他照顧爺爺好多年了,風雨無阻,每天都來醫院,真是難得的好孩子!”
女護士說著,還帶著幾分讚許地感歎。
說完,她轉身朝身後喊了一聲:“楊主任,有人問林弦呢!”
一個身影立刻從走廊拐角處走了過來。
楊清婉眉頭微蹙,目光落在葉芷萱身上,帶著幾分審視:“林弦不是說他沒有其他直係親屬在這裡嗎?怎麼會有人來找他”
葉芷萱被她突如其來的話語和冰冷的語氣弄得一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你好,我是” 葉芷萱的語氣頓了頓,組織了一下措辭,“我是林弦的妻子,我來找他。”
反正對外界而言,他們確實是夫妻關係。
楊清婉聞言,眼神裡的疑惑稍縱即逝,隨即又換上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你就是林弦的妻子?”
“是我。”
葉芷萱點點頭,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麻煩楊主任,可以帶個路嗎?我來看看他們。”
她似乎沒有察覺到楊清婉語氣裡的疏離。
楊清婉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衡什麼,然後才緩緩開口:“你跟我來吧。”
她從護士站旁邊的一個小辦公室裡走了出來,轉身帶著葉芷萱朝著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那個楊主任是吧?”
葉芷萱一邊走,一邊試圖打破沉默,“林弦爺爺的病,現在情況好一些了嗎?”
楊清婉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她沒有回頭,而是忽然轉過身,直直地目光看向葉芷萱:
“你就是葉總吧?果然如同外界傳聞一樣,漂亮,高冷,不食人間煙火”
“你什麼意思?”
葉芷萱臉上的平和瞬間消失,她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語氣中的尖銳和不善。
楊清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什麼意思,還需要我明說嗎?林弦不是你的丈夫嗎?
他爺爺生病住院這麼久,情況怎麼樣,難道你作為妻子,不應該比誰都清楚嗎?”
“徐爺爺住院都三年了,就算你公司的事情再忙,也不至於一次麵都沒露吧?現在還跑來問我病情怎麼樣,葉總,你不覺得這有點太可笑,太虛偽了嗎?”
在楊清婉的印象裡,葉芷萱的形象一直很差。
她隻看到林弦一個人日夜守護在爺爺床前,
而葉芷萱,這個名義上的孫媳婦,卻如同消失了一般,從未在醫院出現過。
“我” 葉芷萱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辯解。
她和林弦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遠非外界看到的“合約夫妻”那麼簡單。
如果不是那份合約,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認識林弦。
但在外人看來,她確實是一個冷漠的人。
“有些事情,你並不了解” 葉芷萱最終隻擠出這麼一句蒼白無力的話。
“是,你和林弦之間有什麼過往,我確實不了解。關係不好也正常,年輕人嘛,鬨點矛盾很常見。但是,”
楊清婉的聲音陡然拔高,“就算你們的關係差到要離婚的地步,也不至於做到如此不近人情、六親不靠的地步吧?
你了解徐爺爺每天承受的痛苦嗎?你知道林弦這麼多年來,一個人是怎麼撐過來的嗎?”
楊清婉想起多少次,在手術室外,在治療過程中,本該有家人陪伴、給予力量的時候,身邊隻有林弦那單薄卻堅定的身影。
她見過他紅著眼睛給老人擦身,見過他累得趴在床邊睡著,見過他強忍著悲傷給老人講笑話
“葉總,” 她的聲音緩了下來,帶著一種近乎憐憫的疲憊,
“如果你真的對這段婚姻沒有感情,不喜歡林弦,大可以早點結束。這樣互相折磨,對誰都不好。”
說完,她不再看葉芷萱,隻是指了指前方:“207病房,你自己過去吧,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說完,楊清婉轉身,快步朝著樓下走去,留下葉芷萱一個人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原來在外人看來,我是這樣的人麼”
葉芷萱低聲呢喃,心裡五味雜陳。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下心情,然後走到標著“207”的病房門口。
病房的窗戶是磨砂的,但透過那模糊的玻璃,她還是清晰地看到了裡麵的景象。
林弦正坐在床邊,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著爺爺喝粥。
他的動作很輕柔,臉上帶著一種隻有在爺爺麵前才會露出的舒展的笑容。
爺爺則像個聽話的孩子,微弱地點著頭,配合著他。
那專注而細心的畫麵,像一道微光,猝不及防地照進了葉芷萱的心裡,讓她原本有些冰冷的心,為之一動。
她恍惚間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時候,她爺爺也身患癌症,生命進入倒計時。
而她的父母、叔伯們,看著爺爺時日無多,都忙著暗中爭奪遺產,病床前冷冷清清,根本無人照看。
彼時,葉芷萱剛上高中,懵懂又無助。
她一個人守在爺爺的病床前,也是這樣,笨拙卻細心地喂他吃飯,陪他說話
“萱萱,爺爺可能要走了”
“爺爺,你要去哪?”
“爺爺要去天上變成一顆星星了,到時候我會一直看著你,保佑我家萱萱一輩子幸福快樂。就是可能看不到你成家的那一天了”
爺爺當時說的話,她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時候她也明白,爺爺的大限將至,所以不忍心讓爺爺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隻能拚命地擠出一個笑容,強忍著淚水。
眼前林弦和爺爺的身影,漸漸與記憶中自己和爺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那些塵封在心底許久的回憶,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葉芷萱的眼眶,不受控製地慢慢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