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宮野回去的時候,直哉已經在屋子裡等她了。
他看上去有些不耐煩,站在她的書櫃前翻動著什麼,地麵上散落了一地的書。屋裡沒有開燈,隻有一點點殘餘的光線照在他的羽織上。
初春的下午就是這樣的,陽光似落非落。
注意到她來,禪院直哉才轉過頭,轉過一點點身,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笑:“嗬……大忙人終於回來了,你乾什麼去了?”
甚至都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像是剛才自言自語一樣。禪院直哉目光一沉,從懷裡拿出一個破碎的本子,丟在桌上。
“嘖……趕緊的吧,彆浪費我時間。”
本子撞擊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磕碰聲,連帶著空中的風劃破紙張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正麵攤開的那一頁,是直哉的臉。
早川宮野看了一眼,笑著上前幾步彎下腰,她翻開:“居然真的粘起來了嗎,唔……但是非常皺皺巴巴呢,順序也不是之前的順序…直哉君的臉也像是被擦過的痕跡,都看不清五官了。”
禪院直哉幾皺眉,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的盯著她。
“啊,不要這麼緊張嘛直哉君。”
早川宮野露出安撫性的微笑,向後翻了一頁:“我隻是隨便說說,不會毀約的。雖然粘的有點醜,不過看得出來還是很細心呢,周圍是裁剪過嗎,剛好可以貼合封麵的大小。”
嗬……
禪院直哉露出幾絲不屑的笑意,像是在看什麼垃圾一樣挑了挑眉,似乎對於剛才的誇讚很受用。
開玩笑,他可是弄了整整一下午的傑作。
光是把紙團的褶皺撫平就浪費了他不少時間,粘貼的時候第一次不太懂,手掌的側麵擦到了畫稿,一抬手紙上黑乎乎的一團不說,還弄的他手側下全是鉛筆印。
好不容易粘完了,第一次合上本子發現凸出來一大截,裁剪後第二次發現其中有一頁粘反了,等做完這一切已經快落山了。
偏偏早川這個死人也不告訴他是什麼時候吃晚餐,害得他自己中午和晚上都沒吃,急急的從自家院子趕去早川家。
本意是看見早川的那一刻把本子摔到她臉上,結果推開門被下人告知早川還沒回來。
想到這裡,直哉又有些不高興起來了,他正要開口譏諷,早川已經合上本子,抬起頭看著他露出微笑。
“做的很好呢,不愧是直哉大人。”
譏諷的話停在喉結,直哉上下掃視了一下早川。
穿著白色和服跪坐在地上,看著他露出崇拜且誇讚的神情,雙手平放在膝蓋上,褐色的瞳孔像綿羊一樣柔和的看著他。
是啊……他到底在擔心些什麼。
直哉收起譏諷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比譏諷更不屑、更鄙夷的眼神。
一個卑賤的私生女而已,縱然她有把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女人而已啊。
找個機會解決掉就好了。
禪院直哉甚至懶得開口,朝早川宮野攤出手。
“嗯?其他的畫稿嗎?”
早川宮野探頭向房間看了看,臨走前拉開角度,此時依然維持著現狀。
“這一次直哉君沒有私自進去嗎?明明就放在書桌左上角最顯眼的位置哦……”
“嘖。”
直哉不耐,嘖出聲。
早川宮野歎口氣,站起身。她先是看了看鐘上的時間,隨後又看了看直哉。
“乾什麼。”
直哉皺眉,以同樣的目光掃視了一遍早川。
“直哉君還沒吃晚飯吧,要不要和我一起用?”
她話音剛落,都還沒給直哉選擇的機會,已經拍了拍手,對侍女說道:“我餓了,今天直哉君也在這裡,讓他們上菜吧。”
“喂……”
禪院直哉的眉心已經能夾死一隻蒼蠅了。
從上午開始,就已經奇怪起來了。讓他撿畫稿,粘本子,還讓他等了那麼久,選擇還要和她一起吃飯?
她到底——想要乾什麼啊!?
注意到他已經接近為零的耐心值,早川重新坐下身,給他倒了一杯茶,還做出了“請”的動作:“沒有惡意的啦……隻不過如果直哉在的話,他們上菜會做的更好吃一點。”
什麼狗屁不通的理由……
嘛,不過…
禪院直哉放緩了些表情,看著早川的發旋。
這個蠢女人有一句話倒是說的不錯,畢竟他可是禪院未來的家主啊———
是每個人都想要討好,得到他青睞的禪院唯一繼承子啊。
“原來你也知道啊。”
直哉挑眉輕蔑撇了她一眼:“早川,你這個蠢女人還不算太蠢,現在討好我還不算太晚。”
“我現在就是在討好你哦。”
早川宮野眯了眯褐色的瞳孔,笑著伸手再度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請直哉大人賞臉,陪我吃一次飯吧。”
禪院直哉很少遇到早川這種會把“討好”用在明麵上說的人。
每一個和直哉說話的人幾乎都是帶著討好的意味,他們大多都是低眉順眼,連連說著“是是”一樣的話。
至於像早川這種把“想要討好他”“我就是在討好你”的這種直球行為……
哈……
直哉從鼻腔間發出一聲悶笑,坐下身。
——居然還不賴。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直哉在的緣故,上菜真的比之前快了很多,種類也更多了。
禪院直哉本意是不準備吃的,一是他擔心早川會在裡麵下毒,二是一看就難吃的要死。
但實在勝不住他一天沒吃東西,胃已經有些發痛了。
而且……
禪院直哉看了一眼吃的一臉滿足的早川。
如果等會和早川打起來,因為饑餓而下手失誤的話就麻煩了。
打死了倒還好,如果沒打死還剩半條命跑掉的話……嘁。
天色漸晚,等他們吃完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可以了吧。”
直哉的聲音並沒有多少起伏:“趕緊結束吧早川,我已經浪費一整天的時間在你這裡了。”
“直哉君真是心急呢……”
早川聳了聳肩,吃飽後她有些困意,手掌向後撐在地上,聲音都有些懶懶的:“不過直哉君已經可以不用擔心了哦,那幾本已經被我銷毀了,不會再有直哉的小圖流出來了。”
“什…什麼?”
早川說的語速太快了,禪院直哉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什麼時候銷毀的,殘留的證據在哪裡?你該不會……壓根就沒有所謂的好幾本吧?”
直哉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幾乎咬牙切齒,琥珀色的瞳孔危險的眯起,連語速都慢了。
早川宮野停頓片刻,像是完全聽不出來他的警告一樣,依然是一副懶散隨意的聳聳肩。
“哎……直哉君就當是我沒有就好啦。”
砰———
早川話音剛落,禪院直哉一腳踢翻了桌子。雪碗冰甌碎了一地,矮桌也被飛出去好幾米遠。
禪院直哉真的氣的要死了。手裡的藍色火焰咒力翻騰。
他真的……現在就要殺了這個賤女人!!
“欸…這麼生氣嗎。”
早川終於站起身,她抿了抿唇:“殺了我也無所謂哦,隻不過直哉君會背上殘害手足的名聲吧,如果家主大人不高興了,會重新考慮是否真的要將禪院交給一個無法控製情緒的繼承子呢。”
早川歎息一聲,走進房間又出來:“倒也不是完全沒有的啦……雖然的確大部分是以直哉君為參照物,但都沒有畫表情和臉,喏……拿去吧,彆生氣了。”
禪院直哉啪的一聲惡狠狠拽過早川手裡的兩本草稿,依然是各種各樣的、不同場景被欺負和體位的都有,雖然沒有畫臉,但作為一個非常熟悉自己身體的當事人———禪院直哉還是一眼能的出來主角是誰。
早川宮野這些年……到底天天都坐在他身後畫些什麼啊!!
“早川,你真惡心。”
“欸……”
早川不明所以發出一句感歎,依然沒有多大起伏的攤攤手。
院裡的侍女按照禪院直哉的要求放置了一個炭桶。
桶裡火苗在夜空中飛舞,暗橘色扭動著身軀越躥越高。被高溫瞟到的繡球花迅速乾枯凋零,藍色的花瓣掉落了一地。
禪院直哉要當著早川宮野的麵把她的畫稿全部燒掉。
院裡的侍女紛紛跪地懇求,直哉看都沒看一眼,隻是興致不錯的拿起第一本。
他勾起幾絲笑意,上挑的眼角戲謔的看著站在他對麵的早川。像在品味一樣簡單的翻閱後,他雙手拿起畫稿兩端,手心輕輕用力。
撕拉———
畫稿從中間一分兩半,他伸出手,丟入炭火中。潔白的畫稿瞬間燃起黑邊,燃燒起來。
站在自己一旁的早川宮野不知道在想什麼,隻是看著焰火麵無表情。
禪院直哉幾乎要笑出聲。
這就是敢和他作對的下場啊……這一次還隻是早川珍視的東西,下一次就是把早川扔進火坑裡,看著她自焚了。
她似乎有些難過的站不住了,讓下人搬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在椅子上眼神淒涼的看著畫稿。
一直到三本全部消失在他的視線裡,火苗的趨勢有些減弱了,直哉才用餘光發覺早川抬起頭正看著自己。
甚至好像……從剛才他撕書開始,就一直在看著他。
“你一直看著我乾什麼。”
直哉先是皺起眉,說完這句話後他又像是想通了一樣,恍然大悟了一聲:“哈……在想求饒的話嗎?懇求我給你留一兩張?”
“啊……是呢。”
早川宮野換了一個姿勢,手指抵著太陽穴。褐色的瞳孔帶著笑意,好像剛才的淒涼隻是他的錯覺:“不過比起畫稿,我隻是突然發覺……在焰火的餘光下,直哉君的側麵很漂亮呢。”
禪院直哉皺起眉。
“撕畫稿的時候會非常興奮,琥珀色的瞳孔照的很亮很亮,就連嘴角都上揚了些弧度。因為側光的緣故……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巴,以及稍顯紅潤的唇珠。”
早川宮野伸出手,以手作筆,隔空對著他的臉虛虛的畫了一個“十”字,隨後視線逐漸向下,模仿著鉛筆的動作一點點向下畫動。
“領口也是,每一次直哉君都非常認真的係到最上麵一顆呢…雖然羽織很大,但裡麵的白色襯衣很薄,在強光下可以透過布料看見直哉君的胸膛……”
早川宮野停了一下,隨後看著他露出更大的笑容:“很大呢,直哉……唔…”
禪院直哉幾乎是想都沒想直接就撲上去了。
他的大腦一片混亂,不知道是早川描述的太詳細的緣故,還是當著這麼多下人依然若無其事的說這句話……
因為有些慌亂的上前,羽織的袖口還沒來得及攏上去,就已經直直的捂住早川宮野的嘴。
在橙色焰火的照射下,麵向炭火的那一隻耳朵露出與火光相同的顏色。
禪院直哉咬牙切齒,惡狠狠道:“喂早川……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被捂住嘴巴的早川眨巴眨巴眼睛,拉下禪院直哉的手:“誇讚啊,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直哉君應該也知道我很仰慕你這件事吧,不然也不會畫了那麼多直哉的身體。”
“閉嘴!!”
禪院直哉臉色通紅。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