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裡那股混雜著消毒水、泡麵調料和林薇薇尿液的刺鼻氣味,像一張黏膩的網,緊緊地包裹著吳桐。他覺得很無聊,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無聊。
嚇唬林薇薇的那一瞬間,確實帶來了一絲新奇、殘忍的快感,就像一個無聊的孩子,用放大鏡去燒一隻螞蟻,隻是為了看它在痛苦中掙紮的樣子。但那快感來得快,去得也快,剩下的是更加巨大的空虛和割裂感。
他努力地扮演著一個正常的便利店店員,對客人露出標準、程式化的微笑,熟練地介紹著商品,收錢,找零。他的動作無可挑剔,但他的靈魂卻像個局外人,冷漠地漂浮在半空中,俯瞰著這場名為“人類社會”的、滑稽而又乏味的戲劇。
他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這是非人改造帶來的福利,卻也成了他痛苦的根源。他能清晰地聽到街對麵馬路上一輛汽車碾過易拉罐的刺耳聲,能聞到隔著幾百米遠的一個中年男人身上那股劣質香煙混合著汗臭的酸腐味,能看到日光燈管上每一粒微小的灰塵在空氣中無聲地起舞。這些龐雜而無意義的信息,像無數根細小的針,持續不斷地紮著他那已經變得異常敏感的神經,讓他感到無比的煩躁。
他隻想回家。
隻有那個破舊、如今卻被稱為“家”的地方,才能讓他那顆懸浮在半空中的靈魂,找到片刻的歸宿。
終於,熬到了下班的時間。他幾乎是逃一般地離開了便利店,將身後的一切喧囂與煩躁都關在了門後。回家的路變得異常漫長,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而不真實。
然而,當他用鑰匙打開家門的那一刻,一股溫暖的、混合著奶油甜香和食物香氣的熱浪撲麵而來,瞬間驅散了他周身的冰冷與疲憊。
他愣在了門口。
屋子裡和他離開時完全不一樣了。天花板上掛著一串歪歪扭扭的、用彩色紙剪成的拉花,牆上貼著幾隻癟了一半的氣球。客廳中央的小方桌上,鋪了一塊嶄新的格子桌布,上麵擺著一個看起來有些粗糙、但明顯是手工製作的奶油蛋糕,蛋糕上用紅色的果醬歪歪扭扭地寫著“吳桐,生日快樂”幾個大字。
旁邊,還擺著幾盤熱氣騰騰的家常菜,可樂雞翅,番茄炒蛋,還有一盤他最愛吃的紅燒肉,正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surrise!”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風信子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身子,頭上戴著一個滑稽的尖頂生日帽,臉上沾著幾點白色的奶油,像一隻偷吃成功的小花貓。她看到吳桐,那雙紅色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裡麵盛滿了璀璨的、純粹的歡喜與期待。
而另一個聲音,則來自他那個穿著圍裙、手舞足蹈、熱情得有些過分的“父親”。
“兒子!你回來啦!快看快看!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十八歲!多麼重要的一天!爸爸和你的小女朋友可是為你準備了一整天呢!你……”
吳桐的大腦宕機了。
生日?今天是他生日?他自己都完全不記得了。自從母親去世後,“生日”這個詞對他來說,就隻是日曆上一個平平無奇的數字而已。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幅溫馨又荒誕的景象,看著風信子臉上那緊張又期待的表情,看著偽人父親那熱情洋溢得像個推銷員的笑臉,一股巨大、酸澀又滾燙的暖流,猛地衝垮了他心中那道由冷漠和麻木築成的高牆。
一直以來縈繞在他心頭的煩躁和割裂感,在這一刻被徹底治愈了。
“你們……”他的喉嚨有些哽咽,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吳桐,你快過來!發什麼呆呢?”風信子已經從廚房裡跑了出來,她拉著吳桐的手,將他拽到餐桌前坐下,臉上帶著一種邀功似的、神采飛揚的可愛表情彙報起來。
“我用手機查過了,人類的幼崽長到十八歲,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節點,要舉辦一個叫做‘生日派對’的儀式,要有蛋糕,要有禮物,還要有家人和朋友的祝福!”她一邊說,一邊獻寶似的指著桌上的蛋糕,“你看這個蛋糕!是我做的!我研究了好幾個美食視頻,雖然第一次做,奶油塗抹的沒有達到百分百完美,但是味道肯定沒問題的!我還專門用了草莓味的果醬!還有這些菜,也是我做的,吳叔叔隻負責在旁邊喊加油來著。”
偽人父親立刻在一旁抗議道:“哎,怎麼說話呢!爸爸我可是提供了重要的技術指導和精神支持的好嗎!而且買菜的錢也是爸爸今天去工地搬磚賺來的!兒子,你放心,以後爸爸會努力工作,讓你和信子過上好日子的!絕對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
他說著,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臉的堅定與決然。
吳桐看著眼前這兩個“人”,一個是他非人的怪物女友,一個是她控製的偽人老爸,它們正在為了給他過一個他自己都忘了的生日而爭功……這畫麵實在是太詭異太搞笑了。
他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之前所有的陰霾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了。
“好了好了,都是你們的功勞,行了吧?”他笑著捏了捏風信子的臉頰,她的皮膚光滑細膩,像一塊溫潤帶著涼意的果凍。她的喜悅和期待,是那麼的真實那麼的鮮活。
“來,兒子,吹蠟燭!許個願!”偽人父親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幾根蠟燭,插在蛋糕上,用打火機點燃,然後關掉了客廳的燈。
昏暗的房間裡,隻有那幾點跳躍的燭光,映照著三張臉。
風信子雙手合十閉著眼睛,比他這個正主還要虔誠地許著願,嘴裡還念念有詞:“希望我的吳桐,可以永遠開心,永遠健康,永遠不會離開我……”
吳桐看著她那副認真的小模樣,心底裡最柔軟的那一塊地方,被輕輕地觸動了。他也閉上眼睛,在心裡默默地許下了一個願望。
——希望眼前的這一切,可以久一點,再久一點。
他睜開眼一口氣吹滅了所有的蠟燭。
“生日快樂,吳桐!”
風信子和偽人父親一起歡呼起來。
下一秒風信子突然湊了過來,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了一個帶著奶油甜味、輕柔的吻。
那頓生日晚餐,吃得吳桐百感交集。偽人父親的熱情絲毫不見消減,時不時地給吳桐夾菜,噓寒問暖,那份教科書式的父愛,讓吳桐如坐針氈,卻又莫名地有些想笑。
而風信子,則像個真正的小女主人,安靜而滿足地坐在他對麵,小口小口地吃著自己做的菜。她大部分時間都在用那雙明亮的紅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吳桐,每當吳桐看過去,她就會立刻綻放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仿佛隻要看著他吃飯,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偽人父親還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了一瓶廉價的紅酒,非要慶祝吳桐“成年”。吳桐本來不想喝,但架不住那兩個“人”一個賽一個期待的目光,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喝了兩杯。酒液辛辣,順著喉嚨一路燒到胃裡,卻也讓那份不真實的幸福感,變得更加暈乎乎、輕飄飄起來。
飯後,偽人父親包攬了洗碗的活計,哼著不成調的歌曲走進了廚房。而風信子則拉著吳桐的手,將他帶回了臥室。
臥室裡隻開著一盞昏黃的床頭燈,將一切都籠罩在一層曖昧而溫暖的光暈裡。
“吳桐,”風信子仰著臉看他,她的臉頰仿佛是因為喝了點酒,泛著一抹可愛的酡紅,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揉碎的星光,“你坐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還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一絲神秘兮兮的意味。
吳桐被這份幸福衝昏了頭,暈乎乎地點了點頭,乖乖地在床邊坐下。他看著風信子小跑到衣櫃前,背對著他,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麼。
“為了保證驚喜的效果,”風信子的聲音從衣櫃那邊傳來,“根據我查詢到的《給男朋友驚喜的一百種方法》公眾號文章第十七條的指示,現在需要暫時剝奪你的視覺信息輸入。”
話音剛落,吳桐就感覺到眼前一黑。
一根冰涼光滑、像果凍一樣柔軟又有彈性的東西,輕柔地蒙住了他的眼睛。是風信子的觸手。那觸感很奇特,冰涼中又帶著她身體的溫度,將他與外界的光線徹底隔絕開來。
“不準偷看哦。”風信子帶著笑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感官被剝奪後,聽覺變得異常敏銳。他能清晰地聽見臥室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布料摩擦的聲音,還有一些細微的、像是金屬搭扣碰撞的清脆響聲。
他在黑暗中等待著,心裡充滿了好奇與期待。風信子又會搞出什麼花樣來?她那套非人的思維方式,總能給他帶來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驚喜或者驚嚇。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陣窸窣聲終於停了。
“好了,吳桐,”風信子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似乎離他更近了,而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小小的緊張,“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蒙在他眼前的觸手聽話地、輕柔地滑落。
吳桐眨了眨眼,適應了一下重新湧入的光線,然後他的呼吸在下一秒徹底停滯了。
站在他麵前的是風信子。
但又不是平時的那個風信子。
她的頭上長出了一對毛茸茸的、純白色的貓耳朵,隨著她細微的動作,耳尖還輕輕地抖動了一下。一頭銀色的長發被束成了俏皮長長的雙馬尾垂在肩側。而她的身後,一根同樣純白色的、毛茸茸的長尾巴正有些不安地、小幅度地左右搖擺著。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她身上穿著一套經典的、黑白配色的女仆裝。精致的荷葉邊點綴在圍裙和袖口,將她本就纖細的腰肢和手腕襯托得愈發不盈一握。裙擺很短隻到大腿中部,露出了兩條筆直修長、被包裹在純白色過膝絲襪裡的雙腿。白色的絲襪邊緣是蕾絲花邊的襪圈,帶著一絲純潔又禁欲的誘惑。
而最讓吳桐血脈僨張的,是她脖子上那個黑色的、帶著一個小巧銀色鈴鐺的項圈。那項圈緊緊地貼合著她白皙修長的脖頸,隨著她的動作,小小的鈴鐺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清脆的叮鈴聲。
她赤著腳站在地麵上,雙手有些緊張地背在身後,紅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微微顫動的貓耳和身後搖擺的尾巴,卻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轟的一聲。
吳桐感覺自己大腦裡的某根弦,徹底崩斷了。一股滾燙的熱流不受控製地從鼻腔裡湧了出來。
他下意識地一摸,滿手的鮮紅。
風信子看到他流鼻血,似乎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腦袋,頭上的貓耳朵也跟著晃了晃。然後,她邁開腳步走到他麵前,用一種極其平靜、像是在做學術報告的語氣,麵不改色地回答道:
“根據我訂閱的名為‘男生宿舍夜話’的衛星公眾號裡一篇閱讀量十萬加的推文《讓你的男友為你瘋狂!生日禮物終極指南!》中的數據分析顯示,有百分之九十五點七的男性受訪者,表示最希望收到的生日禮物,是貓娘女仆形態的女朋友。文章指出,該形態融合了可愛、順從、反差萌以及滿足幻想等多個高效觸發男性正麵情緒的關鍵要素,是性價比極高的情感投資行為。”
她一邊說,還一邊伸出戴著白色蕾絲手套的手,用指尖蘸了一點吳桐的鼻血,放到唇邊,伸出粉嫩的舌尖輕輕舔了一下,然後用那雙無辜的紅色眼眸看著他,認真地補充道:
“報告指出,實驗對象出現流鼻血的,渾身發熱的生理反應,是該禮物大獲成功的標誌性信號。數據分析正確,實驗圓滿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