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番充滿了壓抑的顫抖和無限的悲傷的、堪稱是自殺式的獨白,一刀,又一刀地,狠狠地淩遲著吳桐那顆,正在因為愧疚和心疼而劇烈抽搐的心臟。
他看著眼前這個,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用無數根自卑顫抖的觸手,將那顆,位於身體中央巨大的卻又充滿了無助和恐懼的頭顱給死死地遮擋起來,可憐無助的正在被自己最深沉的恐懼所吞噬的她。
聽著她,用那種充滿了混亂和扭曲的、卻又帶著如此清晰的、讓他心碎的顫音非人的混響,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那些充滿了自我厭惡和卑微討好的、絕望的話語。
吳桐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徹底地崩塌了。
他以為,自己那番充滿了鄭重和勇氣的請求,是一種可以彌補他過錯的救贖。
他以為,隻要他能勇敢地,去麵對她最真實的樣子,那麼他就可以證明自己的愛,是完整的是無私的。
但是,他錯了。
他錯得,離譜。
他這個,自以為是的、愚蠢的混蛋。
他根本就沒有考慮到。
他那一句,輕飄飄的變回來吧,對於這個,一直以來都在努力地,用一層完美的人類皮囊,來小心翼翼地,包裹著自己那顆屬於怪物的脆弱的內核的她來說。
到底是,一種多麼殘忍的、多麼冷酷的……
處刑。
一股,巨大到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撕裂的、前所未有的強烈的自責和心疼,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海嘯,瞬間就淹沒了他所有,那些可笑的理智和思考。
他再也,聽不下去任何一句,她那充滿了自我貶低的話語了!
他再也無法忍受,看著她,像一隻被全世界所拋棄孤獨受傷的小獸一樣,用她那觸手,來自我傷害地將自己緊緊地包裹起來!
他動了。
在那個,充滿了壓抑和悲傷的巨大的怪物,還在用它那顫抖的混響卑微地,詢問著“你是不是已經開始後悔了”的時候。
那個,渺小的脆弱的、看起來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人類少年。
張開了他那瘦削的臂膀。
然後,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
他撲進了那片,由無數根冰涼的、滑膩的正在因為極度的自卑和恐懼而微微顫抖著的……
巨大的暗紅色的觸手的,海洋裡。
他用儘自己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抱住了其中一根粗壯冰冷的觸手。
他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進了那片,充滿了陌生的、冰涼的滑膩的觸感,卻又讓他感到,無比心安的獨屬於她的血肉之中。
那些,正在不安地顫抖著的觸手們,因為他這突如其來的、充滿了自殺式的擁抱,而在一瞬間就徹底地僵住了。
然後,那個充滿了混亂和扭曲的、帶著哭腔的自言自語也戛然而止。
“不許你,再那麼說自己。”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用一種,他這輩子都從未有過的、充滿了絕對的溫柔和不容置喙的、嘶啞的顫抖的聲音,在那片,因為他的擁抱而陷入了死寂的觸手的海洋裡,無比清晰地響了起來。
“你,一點也不醜。”
他像一個,拚命地在試圖哄好自己那隻,正在因為鏡子裡的自己而感到自卑的、全世界最可愛的小貓咪的,笨拙的鏟屎官。
將自己那顆,已經徹底地被愛和心疼,給填滿了的心,毫無保留地剖開來展示給她看。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像仙女一樣的樣子。”
“我也喜歡,你變成那隻,會用紅寶石一樣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我的、可愛的小貓的樣子。”
他抱著那根冰涼的、巨大的觸手,將自己的臉親昵地、依賴地,蹭了蹭。
然後他抬起頭,用他那雙,已經因為過度的情緒激動而蒙上了一層滾燙的水汽的、卻又亮得像兩顆黑夜裡的星辰的眼睛,透過那些,因為震驚而微微鬆開了一絲縫隙的觸手的海洋,去尋找那顆被她深深地,藏起來的、巨大的悲傷的血紅色的眼睛。
他用一種,充滿了絕對的肯定和無限的珍視的、全世界最溫柔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對著她,說出了那個最完整的、也是最終極的……
告白。
“我也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的。”
“這個,有一隻大大的紅色的眼睛的、長著很多很多……很溫暖的、很柔軟的、會緊緊地抱住我的觸手的……”
“最真實的、最完整的……”
“屬於我的,風信子。”
“所以,拜托了。”
他將自己的嘴唇,輕輕地印在了那根,還在因為不敢置信而微微顫抖著的、冰涼的、巨大的觸手上。
印下了一個,充滿了歉意和疼惜的、最虔誠的、也是最卑微的吻。
“不要,再用它們,來擋住你的臉了,好嗎?”
“讓我……”
“好好地,抱一抱你。”
那一句,充滿了虧欠和絕對珍視的、堪稱是最終告白的請求,像一把,擁有著神聖力量的鑰匙,瞬間就打開了風信子那顆,因為自卑和恐懼而死死地鎖住的、屬於怪物的堅硬的外殼。
她那顆正在因為無限的自我厭惡而瑟瑟發抖的冰冷的核心,被他那充滿了無限的溫柔和絕對的接納的、溫暖的擁抱,給……
徹徹底底地,救贖了。
那些,一直以來都用來遮擋著她自己的、充滿了自卑和不安的、顫抖著的巨大觸手們,在一瞬間,就徹底地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它們像一群,終於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的、疲憊的巨蟒,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從那顆,巨大的悲傷的血紅色的豎瞳前,退了開來。
露出了那顆完完整整的、巨大的、還在因為不敢置信而微微顫抖著的……
她最真實的“臉”。
然後它動了。
那龐大的、幾乎擠滿了整個房間呢銀紅色的怪物,以一種與它那龐大體型完全不符的、充滿了絕對的小心翼翼的、生怕會弄疼她懷裡那隻,脆弱的“珍寶”的姿態,緩緩地動了。
數根柔軟光滑的的觸手,像幾條擁有著獨立生命的、充滿了無限的溫柔和愛憐的絲帶。
它們悄無聲息地,從那龐大的身體裡,延伸了出來。
然後,用一種充滿了絕對的珍視和近乎於虔誠的姿態,小心翼翼地輕輕地,將那個,還抱著她的觸手、仰著一張寫滿了心疼和愛意的臉的她的少年,從地上緩緩地,托舉了起來。
它們像一個,最堅固的也是最柔軟的“王座”。
將他,穩穩地安放在了,與她那顆,巨大的血紅色的眼睛平視的高度。
然後,那具龐大的、充滿了恐怖的怪誕美學的怪物,緩緩地俯下了它那巨大的身體。
那顆巨大的血紅色的豎瞳,一點一點地,向他靠近。
近到,吳桐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見,那顆豎瞳裡,倒映出的那個渺小的、正張著雙臂,毫不畏懼地擁抱著她的……
他自己。
“……你,”那充滿了混亂和扭曲的非人的混響,又一次,響了起來。隻是這一次,那聲音裡不再有任何的自卑和顫抖,那裡麵,隻剩下一種,充滿了不敢置信和無限的感動的、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你,真的……不害怕嗎?”
它看著他,看著他那雙乾淨得不帶一絲雜質的、清澈見底的黑色眼睛。
那裡麵,沒有恐懼,沒有厭惡,沒有,任何,它所擔心的那些負麵的情緒。
那裡麵,隻剩下一種,比星空還要深邃,比海洋還要溫柔的……
滿滿的,愛意。
吳桐沒有說話。
他隻是,用他那最直接的也是最笨拙的行動,來回答她這個,充滿了不安的“問題”。
他鬆開了那隻,一直緊緊地抱著她的觸手的手。
然後,他伸出那雙微微顫抖著的、卻又充滿了絕對的堅定的手。
輕輕地,捧住了她那巨大的、冰涼的……
“臉”。
然後,在那顆充滿了不敢置信的血紅色的豎瞳的注視下。
他緩緩地,仰起了自己的頭。
將自己那,溫熱的柔軟的、屬於人類的嘴唇。
輕輕地,印了上去。
印在了那張,位於巨大豎瞳之下的、布滿了無數層,細密尖銳的、看起來是那麼猙獰可怖的……
獠牙裂口的,正中央。
那是一個,充滿了絕對的溫柔和無限的珍視的、足以讓整個宇宙,都為之靜止的吻。
然後,他稍稍地退開了一點。
看著那顆,因為他這個充滿了顛覆性的、堪稱是神跡的舉動,而徹底地陷入了當機狀態的、巨大的血紅色的眼睛。
用一種,充滿了絕對的肯定和無限的驕傲的、全世界最溫柔的聲音,一字一句地,無比清晰地,宣告道。
“你看。”
“……我,一點也不怕。”
“因為,在我心裡。”
他臉上,露出了一個比他剛才,看到的任何景象,都還要燦爛一百倍的、充滿了絕對的愛意的、幸福的微笑。
“無論你是什麼樣子。”
“你都永遠是,我那個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