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充滿了智慧光輝的堪稱“解題神器”的小小觸手,像一根最精準的撬棍,不偏不倚地撬動了吳桐那顆飽受摧殘的名為羞恥心的脆弱神經。
他看著自己那張畫得亂七八糟的、充滿了低效輔助線的草稿紙,又看了看身邊那個正用一種“你看,我比你聰明多了”的清澈眼神看著自己的貓娘學霸。一股強烈的難以言喻得屬於差生的窘迫感,瞬間就淹沒了他的理智。
他感覺自己的臉頰,像被點燃的酒精燈,“呼”的一下就燒了起來。
“我……我才沒有做錯!”他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搶過那張草稿紙,用一種充滿了“我不要麵子的嗎”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語氣,結結巴巴地辯解道,“我……我那是在……在進行一種‘發散性思維’的訓練!對!發散性思維!是一種……一種更高維度的、你不懂的解題藝術!”
他一邊胡說八道,一邊手忙腳亂地將那張充滿了“罪證”的草稿紙,揉成一團塞進了書桌底下。
然後,為了掩飾自己那已經快要燒穿地心的羞恥感,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出一根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指,指著那個一臉“我信你個鬼”表情的風信子,用一種他自以為很有“一家之主”威嚴的、色厲內荏的語氣,下達了指令。
“你……你!身上都……都有飯菜味了!快……快去洗澡!女孩子,要……要愛乾淨!”
他把她,趕去了那個狹小的充滿了水汽的浴室。
風信子歪了歪頭,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對於他這種“惱羞成怒式轉移話題”行為的純粹的好奇。但她並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順從地站起身,邁著優雅的貓步走進了浴室。
聽著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吳桐那顆狂跳的心,才終於稍稍地平複了一點。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氣,將那顆因為羞恥而亂成一鍋粥的大腦,重新格式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再一次投入到了那片由公式和單詞構成冰冷的充滿了安全感的知識海洋裡。
這一次,沒有了那根作弊的小觸手,也沒有了那道充滿了學霸鄙視鏈的熾熱視線,他終於可以……用自己那顆雖然笨拙、但卻無比踏實的腦袋,去一點一點地攻克那些學習上的難關。
時間,在筆尖與紙張的摩擦聲中悄然流逝。
當他終於背完最後一個英語單詞,合上那本厚厚的習題冊時,窗外的夜已經深得像一潭化不開的濃墨。
他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在發出滿足的慵懶的呻吟。一股前所未有的充實感填滿了他的胸腔。
他關掉台燈,整個房間瞬間就陷入了一片溫柔的黑暗裡。隻有窗外那豆大的昏黃的路燈光,和他手機屏幕那微弱的冷光,為這片黑暗,提供著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光明。
他走到床邊,看見風信子已經洗完了澡,正安安靜靜地,側躺在床上,像一幅被月光精心勾勒出的絕美的剪影。她身上那條淺藍色的裙子,在黑暗中,像一片泛著微光的寧靜的湖水。
他有些不自然地,在床的另一邊躺了下來。
那張不大的單人床,因為兩個人的存在,而顯得有些擁擠。他能清晰地聞到從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混合了沐浴露的清香和她身體本身特有的清冷氣息的好聞的味道。
他能感覺到,她那雙在黑暗中亮得驚人的紅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自己。
房間裡,陷入了一片曖昧而又溫馨的沉默。
他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感覺自己的心臟,又開始不爭氣地咚咚咚地加速跳動了起來。
為了打破這種讓他有些手足無措的沉默,他決定主動開口說點什麼。
“風信子,那個……”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在安靜的夜裡,顯得有些沙啞,“今天……謝謝你。”
“謝我什麼?”風信子的聲音,在黑暗中像一滴滴落在湖麵上的清冷的水珠。
“謝謝你……嗯……幫我做輔助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道,“雖然……雖然你說我的方法很低效,但是……但是最後,我自己還是解出來了!”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藏不住的小小的驕傲。
風信子在黑暗中似乎輕輕地“哼”了一聲,那聲音裡,帶著一絲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可以被稱之為“傲嬌”的情緒。
“那是因為,我給你提供了正確的‘思路’。你的大腦,隻是一個執行效率比較低的處理器而已。”
“喂!”吳桐有些不服氣地,在被子裡,用腳輕輕地踢了她一下,“你怎麼說話呢!我那叫……大器晚成!厚積薄發!”
他本來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用一堆他聽不懂的科學術語來反駁他。
但是她沒有。
她隻是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柔軟的小手,小心翼翼地伸了過來,輕輕地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麵的那隻手。
她的手很小也很涼,像一塊上好的溫潤的涼玉。
吳桐的心,在那一瞬間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吳桐,”她開口了,聲音比剛才要輕柔了許多,像怕驚擾了這片寧靜的夜色,“你睡了嗎?”
“……還沒。”他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乾。
“那……”她頓了頓,似乎是在組織著她那充滿了怪物邏輯的語言,“我們現在……算是在執行那個‘主線任務’的前置子任務——‘睡前聊天’嗎?”
吳桐被她這充滿了“遊戲宅”風格的問話,逗得忍不住在黑暗中偷偷地勾起了嘴角。
他反手也握緊了她那隻冰涼的小手,用一種充滿了無奈和寵溺的語氣回答道:“……嗯,算。我們現在正在加載‘睡前聊天’這個dlc。”
“哦……”她似乎對這個全新的“專業術語”,感到非常滿意,“那……根據‘豆寶’的‘新手教程’,這個任務的核心目標是——‘加深彼此的了解’。”
“所以,”她用一種充滿了求知欲的無比認真的語氣,向他拋出了“聊天任務”的第一個問題,“吳桐,你為什麼……會想要,去看電影呢?”
“根據我的分析,電影,是一種以光影和聲效為載體,對現實或虛構的故事,進行低效複刻的、被動的、單向信息接收行為。它的‘信息密度’和‘交互性’,都遠低於……我們現在正在進行的這種,可以隨時進行數據交換和即時反饋的、高效的對話模式。”
“你為什麼……會喜歡那種,‘落後’的娛樂方式呢?是因為……它能讓你暫時地,從這個你不喜歡的現實裡,逃離出去嗎?”
吳桐靜靜地聽著她那充滿了“學術探討”精神的分析。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覺得不耐煩。
他隻是握著她那隻冰涼的小手,感受著從她掌心傳來的那份不屬於人類的獨特的溫度。
他看著天花板上那片因為路燈光而投下的昏黃的斑駁的光影,過了很久很久,才用一種無比輕柔的、像是在說一個遙遠的夢的語氣,緩緩地回答道。
“……以前是,但現在不一樣了,因為現實有你了。”
“而且,更主要的是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他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裡,像一條從遙遠時空裡流淌出來的小溪,“我媽媽……她還在的時候,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帶我,去鎮上那家很小很破的電影院,看電影。”
“她說,電影院,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
“隻要燈一關,那塊大大的白布上,就會出現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有英雄,有怪獸,有魔法,有飛船……有所有,我們這個小小的、破舊的世界裡,沒有的東西。”
“她說,隻要我們相信,那些世界就都是真的。”
“她說,等我長大了,也要像電影裡的英雄一樣,勇敢,善良,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他靜靜地說著,聲音裡沒有悲傷,隻有一種很淡很淡的像被水洗過一樣的懷念。
他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對他這段充滿了“非邏輯性”和“主觀唯心主義”色彩的發言,進行一番充滿了“科學精神”的、無情的“降維打擊”。
但是她沒有。
她隻是,在黑暗中將他那隻手握得更緊了一點。
然後,用一種他從未聽過的帶著一絲絲笨拙的仿佛在模仿著什麼的、溫柔的語氣,輕輕地對他說。
“……你的媽媽,她說的是對的。”
“你現在,已經……是英雄了。”
那句從風信子嘴裡說出的肯定,像一束最溫暖的最明亮的光,瞬間就穿透了吳桐那被層層自卑和不安包裹起來的厚重的心牆。
“……你的媽媽,她說的是對的。”
“你現在,已經……是英雄了。”
英雄……
這個詞,像一顆被遺忘了很久很久的糖果,在他的心底,慢慢地、慢慢地,融化開來。那股久違的帶著一絲絲苦澀的甜意,瞬間就湧上了他的鼻腔,讓他的眼眶,不受控製地變得滾燙。
他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個詞了?
自從母親去世,自從那個他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將這個家徹底變成一個充滿了賭債和暴力的地獄之後。他就像一隻生活在陰溝裡的卑微的老鼠,每天想的,隻是如何活下去,如何不被那些上門催債的惡鬼抓住,如何……在夾縫裡苟延殘喘。
他早就忘了,他也曾有過一個,想要成為英雄的閃閃發光的夢。
而現在,這個夢,被她,被這個來自異世界的、充滿了危險和未知的怪物,用一種最笨拙、卻也最真誠的方式,重新遞到了他的麵前。
他看著她在黑暗中那雙亮得驚人的紅色眼睛,那裡麵,倒映著他自己那張有些狼狽的、渺小的、卻又因為感動而微微顫抖的臉。
他吸了吸鼻子,將那股快要湧出眼眶的酸澀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然後,他用一種他這輩子都從未使用過的、充滿了鄭重和決心的、像是對著整個宇宙起誓般的語氣,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道。
“……嗯。”
“我會做你的英雄。”
“永遠,永遠,保護你。”
他說完了。
他感覺自己像是把一輩子所有的勇氣,都用在了這句單薄的、卻又重如泰山的承諾裡。
而風信子,隻是靜靜地在黑暗中凝視著他。
她能清晰地“聞”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情緒能量場,在他說出那句承諾的瞬間,從原本那種帶著懷念的、淡藍色的平靜,猛地、迸發出了一股無比強烈的、璀璨的充滿了決心和守護欲的金色的光芒。
這種光芒,對她來說就像是……最頂級的最精純的蘊含著巨大能量的……“誓言”。
它比任何血肉都更美味,比任何“幸福”能量都更……讓她感到滿足。
她的核心因為這股突如其來的、高品質的能量注入,而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極致的幸福的戰栗。
原來,被保護,也能成為一種……獲取能量的高效的方式。
她那顆屬於頂級掠食者的、充滿了算計的內心,在這一刻,又一次,更新了她的“吳桐飼養手冊v30”版本。
而吳桐,還沉浸在自己那場充滿了英雄主義色彩的悲壯的宣誓裡。
在許下那個永恒的諾言之後,一個他一直藏在心底的卻又因為各種各樣的驚嚇和混亂而一直沒來得及問出口的問題,終於,像一顆從土裡冒出頭的頑強的嫩芽,浮上了他的心頭。
他握著她那隻冰涼的小手,用一種充滿了好奇的小心翼翼的語氣輕聲地問道。
“那個……風信子……”
“我……我一直想問你。”
“你是……從哪裡來的啊?”
“你……有爸爸媽媽嗎?”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石子,在風信子那顆正在享受著“能量盛宴”的核心裡,激起了一圈細微的漣漪。
爸爸?媽媽?
這兩個詞彙,在她的數據庫裡,被自動關聯到了“繁殖”、“孕育”、“同族”等一係列的生物學概念上。
她當然不能告訴他真相。
她不能告訴他,她的“母體”,是一個漂浮在宇宙中的如同行星般巨大的、沒有固定形態的,以吞噬和同化文明為生的、冷酷的星際災難。
她不能告訴他,她和她那億萬個同族的“兄弟姐妹”,都是從那個“母體”身上,像分裂癌細胞一樣,“生產”出來的、被投放到各個擁有生命的星球上的、執行著“侵略”和“殖民”任務的最基礎的“兵種”。
她更不能告訴他,那個所謂的“母體”,在完成了最後一次的耗儘了所有能量的“播種”之後,就已經像一顆燃儘了的恒星,在冰冷的宇宙深處,自我解體,化為了最原始的宇宙塵埃。
這些充滿了血腥、殘酷和宇宙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真相,會把他嚇壞的。
會把他身上那股剛剛才迸發出來的、無比美味的、金色的“英雄”光芒,給瞬間嚇得……熄滅掉的。
她需要一個……答案。
一個既能解釋她的“與眾不同”,又能激發他那可笑而又可愛的“保護欲”的、半真半假的、充滿了“童話”色彩的……完美的答案。
於是,在短短的零點幾秒之內,她從人類網絡世界裡學習的“故事模板”中,篩選、拚接、潤色出了一個……最符合當前氣氛的“悲情身世”。
她在黑暗中緩緩地,將自己的頭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這個動作,是她從那部她和吳桐一起看過的、充滿了工業糖精的戀愛動畫裡,學來的。根據豆寶分析,這個動作,能有效地降低雄性人類的警惕性,並激發其體內的催產素分泌,從而使其進入一種更容易被“共情”和“洗腦”的柔軟的狀態。
然後,她用一種無比輕柔的帶著一絲絲空靈的、仿佛在講述著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古老傳說的夢囈般的語氣,緩緩地開始吟唱起了她那半真半假的“身世之歌”。
“我啊……”
“我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遠到……連光,都要走上幾億年,才能到達那裡。”
“在那個地方,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隻有一片……永恒的、閃爍著星塵的、紫色的海洋。”
“我的媽媽,是那片海洋裡,一朵最大、最美麗的、會發光的……花。”
“她沒有爸爸。她就是那片海洋本身。她用宇宙中最古老的星塵,和最寂寞的時光,孕育了她自己。”
“後來有一天,一顆拖著長長尾巴的、溫暖的石頭,從很遠的地方飛來,落進了那片紫色的海洋裡。石頭很孤獨,也很累。我媽媽……就用她那柔軟的花瓣,將那顆疲憊的石頭,包裹了起來。”
“然後……那顆石頭,就在我媽媽的懷抱裡,睡著了。它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它都忘了自己是誰。”
“再後來,那顆石頭,在我媽媽的身體裡,慢慢地裂開了一條縫。”
“從那條縫裡,就誕生了……很多很多,像我一樣的小小的、亮晶晶的種子。”
“我媽媽……她耗儘了自己所有的光,和所有的溫暖,把我們這些種子,都輕輕地,放進了那顆已經變得空洞的、裂開的石頭裡。”
“她說,她不能再陪著我們了。她要去一個更遠、更安靜的地方,長眠了。”
“她說,讓這顆溫暖的石頭,代替她,帶著我們,去尋找一個新的、有陽光、有空氣、有水的……溫暖的‘家’。”
“然後……她就消失了。”她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讓人心碎的空洞的茫然,“就像……泡沫一樣,消失在了那片,紫色的海洋裡,再也……找不到了。”
“那顆石頭,就是後來,人們所說的……隕石。”
“它帶著我們,在冰冷的黑暗的宇宙裡,漂流了很久……很久。”
“最後,它落在了這個藍色的、溫暖的星球上。”
“也落在了……那個下著雨的、冰冷黑暗的小巷子裡。”
“然後……”
她緩緩地抬起頭,那雙在黑暗中亮得像兩顆燃燒的紅星的豎瞳,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眼前這個因為她那充滿了悲傷和詩意的“童話”,而徹底呆住的,唯一的她的“英雄”。
“……然後,我就遇見了你,吳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