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像一把金色的溫柔的羽毛,透過窗簾的縫隙輕輕地搔弄著吳桐的眼皮。
他是在一陣溫熱而柔軟的觸感中,悠悠醒來的。
一個比陽光更溫暖、比夢境更香甜的早安吻,精準地落在了他的嘴唇上。那熟悉的帶著一絲清冷香的氣息,瞬間就驅散了他所有的睡意。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便對上了那雙近在咫尺宛如最剔透紅寶石般的豎瞳。她正側著身子撐著腦袋,那頭如月光般柔順的銀色長發有幾縷調皮地垂落在了他的臉上,癢癢的。
“早上好,吳桐。”她的聲音,清冷而悅耳,像山澗裡流淌的清泉,“根據協議,現在是‘早安能量共振’時間。檢測到你的心率和體溫都已恢複到清醒狀態的基準值,共振效果評定為優秀。”
吳桐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但他還是無法習慣這種充滿了學術報告風格的硬核叫醒服務。
他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有些狼狽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依舊是熟悉的一切,她已經穿戴整齊,身上那條淺藍色的裙子,像一片被揉碎了的天空。空氣中彌漫著小米粥那淡淡的溫暖的香氣。
這是一個完美的他過去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屬於“家”的清晨。
一切都和昨天一樣,溫馨平靜美好得不真實。
但是當他習慣性地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那個破舊的黑色錢包時,這份平靜被瞬間打破了。
他的手猛地一沉。
不對勁。
他那輕飄飄的常年隻有幾張零錢和一張公交卡的錢包,今天卻變得異常的沉重和鼓脹。
他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像一條冰冷的蛇,瞬間纏上了他的心臟。他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錢包。
一遝厚厚的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紅色的百元大鈔,就那麼安安靜靜地,躺在錢包那破舊的夾層裡。少說也有七八百塊。
他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是完全空白的。
他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木雕,呆呆地舉著那個和他貧窮生活格格不入的沉甸甸的錢包半天沒有動彈。
“風……風信子……”他過了好久,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乾澀得像被砂紙打磨過,“這……這是怎麼回事?這錢……”
風信子正坐在餐桌旁,用她那雙屬於“貓娘”形態優雅的手慢條斯理地剝著一個水煮蛋。聽到他的問話,她頭也沒抬隻是用一種無比平靜的陳述事實的語調,回答道:“撿的。”
“撿……撿的?”這個拙劣的借口讓吳桐的心沉得更快了,“在……在哪裡撿的?”
“在你昨晚回來的路上。”風信子將剝好的光滑白嫩的雞蛋,放進他麵前的碗裡,然後抬起頭,那雙純粹的紅色眼睛不帶一絲波瀾地,迎上了他那充滿了震驚和不安的目光,“具體坐標是,東經12147度,北緯3123度。一個綠色的方形的鐵皮箱子旁邊。我推斷,可能是某個粗心的人類遺失的。”
她說的是那麼的理直氣壯,那麼的邏輯自洽,連具體的經緯度都有。如果換做是彆人可能真的就信了。
但是吳桐卻一個字也不信。
他不是傻子。
他想起了之前那筆同樣來曆不明的被他用來修了門的錢。他想起了學校裡那幾個失蹤的至今杳無音信的混混。他想起了她那句充滿了偏執占有欲的讓人不寒而栗的宣言。
這些錢肯定……肯定也是她“做”了什麼,才得來的。
她真的……“學壞”了。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恐懼擔憂和心痛的複雜情緒,像海嘯一般瞬間就淹沒了他的心臟。
他不是怕她傷害彆人。他怕的,是她因為不懂這個世界的規則,而傷害到她自己!
他從床上跳了下來,連拖鞋都忘了穿,光著腳衝到她的麵前,那張總是寫滿了溫和與羞澀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如此嚴肅而又焦急的神情。
“風信子!你看著我!”他雙手按著她的肩膀強迫她正視著自己,那喋喋不休的、充滿了擔憂的話語,像連珠炮一樣從他的嘴裡傾瀉而出。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隨便拿彆人的東西!就算……就算是在路上撿的也不行!這是……這是不道德的!是……是違法的!你懂嗎?”
“我們有法律!有警察!如果被他們發現了,他們會把你抓走的!他們會覺得你是壞人!他們會把你關起來!我……我不想你被他們抓走!”
“錢……錢我們可以自己賺!雖然……雖然會很慢,會很辛苦,但是……但是我會努力的!我會打更多的工,我會省吃儉用,我會努力賺錢,給你買肉吃,給你買漂亮裙子,給你買你說的那個……那個像雲朵一樣的內衣!我什麼都可以給你買!但是……但是你不能……你不能再去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了!你答應我,好不好?”
“還有……你……你也不能隨便傷害彆人!就算……就算他們是壞人,就算他們欺負了我,你也不能……我們不能用錯誤的方式,去懲罰另一個錯誤!這個世界有它自己的規則,雖然……雖然這些規則很操蛋,很不公平,但是……但是我們必須遵守它!不然……不然我們就會被這個世界排斥,會被它消滅掉!我不想……我不想我們被消滅掉!”
他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堆。他把所有他能想到的、關於“法律”、“道德”和“規則”的詞彙,都用上了。他急得滿頭大汗眼圈都紅了。他像一個最儘職的、最操心的老父親,試圖用自己那點淺薄的、從書本上看來的社會認知,去教育一個來自異世界的擁有毀天滅地能力的天真的怪物。
風信子就那麼安靜地聽著,任由他按著自己的肩膀,任由他那充滿了焦急和擔憂的唾沫星子噴在自己的臉上。
直到他把所有的話都說完,直到他因為激動和缺氧而劇烈地喘息著,她才緩緩地抬起手用她那冰涼的柔軟的手指,輕輕地擦去了他眼角那顆因為過分激動而滲出的晶瑩的淚珠。
“我明白了。”她看著他那雙因為擔憂而通紅的眼睛,用一種無比認真的、仿佛在宣誓般的語氣輕聲說,“為了不讓你產生‘焦慮’這種負麵情緒,我以後,不會再‘撿錢’了。”
“我答應你。”
聽到她的承諾,吳桐那顆一直高懸著的心才終於稍稍地落下了一點。
但他看著錢包裡那遝厚厚的、來曆不明的錢,依舊感覺像是拿著一塊燒紅了的烙鐵。
這錢是燙手的。是罪惡的。
他不能留。也絕對不能讓風信子知道他沒有留。
他將那遝錢重新塞回錢包,然後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開始默默地吃起了那碗已經有些微涼的小米粥。
在上學的路上,他路過一個充滿了異味的肮臟的公共廁所。
他左右看了一眼,確定四周無人。
然後,他像一個真正的罪犯鬼鬼祟祟地溜了進去。
他將錢包裡那遝對他而言,足以稱得上是“巨款”的鈔票,毫不猶豫全都扔進了那個散發著惡臭的黑洞洞的蹲坑裡。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甩掉了一個巨大的沉重的包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雖然,他又變回了那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但是他覺得……無比的安心。
他會用自己的手,堂堂正正地去為他們賺取一個乾淨的可以在陽光下自由呼吸的未來。
當那扇嶄新的防盜門“哢噠”一聲關上,徹底隔絕了吳桐那瘦削而又充滿決心的背影時,風信子緩緩地走到了窗邊。
她看著那個屬於她的渺小而又固執的人類,背著那個洗得發白的書包,彙入了樓下那片由其他匆忙的人類組成的、灰蒙蒙的洪流之中。
她那雙鮮紅的豎瞳裡,倒映著他漸漸遠去的、小小的身影。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法律?規則?
這些詞彙,在她的核心數據庫裡,被自動翻譯成了——“弱者為了限製強者、而發明出來的、充滿了漏洞的效率低下的自我安慰式行為準則”。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對於像她這樣的、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頂級掠食者而言,唯一的規則,就是“她”本身。她的意誌,就是法律。她的喜好,就是規則。
她之所以會答應他,不是因為她認同了那些可笑的準則。
而是因為,她在那一刻清晰地感知到了,他那因為擔憂和恐懼而劇烈波動的、充滿了負麵能量的情緒。
她不喜歡。
她不喜歡看到他因為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事情,而感到不安。
所以,她選擇用一種最高效的方式——“口頭承諾”,來暫時安撫他那隻快要炸毛的小動物。至於那些承諾……她會用她自己的方式,去“遵守”。比如,讓下一次的“物理清除”變得更隱蔽,更天衣無縫,不讓他感知到任何異常。
她看著吳桐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
一股熟悉的如同潮水般的、巨大的空虛感,又一次淹沒了她的核心。
這個被稱之為“家”的、沒有了他的“巢穴”,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冰冷的、毫無意義的空殼。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於是,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也要出門。
她要親自去看看,那個被吳桐稱之為“學校”的、每天都要將他從自己身邊奪走八個小時以上的、充滿了“規則”和“同類”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她的身體,像一灘被賦予了生命的水銀,開始了無聲而又迅速的重塑。
那身屬於少女的、漂亮的形態,在短短幾秒鐘之內,就變成了一隻體型嬌小的通體雪白的貓咪,隻不過眼睛依舊是紅色的。
那條淺藍色的連衣裙自然地滑落在地,被她用尾巴,靈巧地卷起藏進了沙發底下。
她從廚房那扇沒有關嚴的窗戶縫隙裡,像一道白色的閃電,悄無聲息地一躍而出。
她那屬於貓科動物的帶著肉墊的爪子,輕巧地、踩在了樓下的草地上,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然而她才剛剛走出沒兩步,就遭遇了她來到這個星球之後的、第一次“同類”挑釁。
一隻體型比她大了一圈的,毛色駁雜的橘色流浪貓,背著耳朵弓著背豎著尾巴,從一個垃圾桶後麵竄了出來,擋住了她的去路。那隻橘貓的臉上,帶著一種屬於這片地盤“原住民”的、充滿了警惕和敵意的表情。
它衝著她齜著牙,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充滿了威脅意味的低沉的“哈——!”聲。
風信子歪了歪她那顆毛茸茸的、屬於貓咪的小腦袋。
她那雙紅色的的豎瞳裡,閃爍著一種對於這種“低效溝通方式”的純粹的好奇和不解。
她用那清冷的、不帶任何波瀾的語調,對眼前的“土著”,進行了一次跨物種的單方麵的充滿了降維打擊的“對話”。
“碳基生物,你好。根據你的行為模式——弓背、豎毛、發出次聲波警告,可以判斷,你正在對我進行‘領地驅逐’行為。但是,你的邏輯存在一個根本性的謬誤。”
“首先,這個星球上的所有領地,最終都將被我同化。所以,從所有權的角度來說,是你,入侵了我的‘預備領地’。”
“其次,從食物鏈等級來看,你的戰鬥力,約為02個標準單位。而我,雖然長期處於能量攝入不足的虛弱狀態,但也可以隨時切換成能瞬間將這整棟居民樓夷為平地的、1200個標準單位的戰鬥形態。所以,你的威脅行為,對我而言,其威懾力,約等於一隻螞蟻,在對一顆即將撞向它的隕石,揮舞它那脆弱的觸角。”
“綜上所述,”風信子用她那毛茸茸的小爪子,慢條斯理地舔了舔自己的前掌,然後,用那雙看似無辜的、漂亮得不像話的紅瞳,平靜地回望著那隻還在衝著她“哈”氣的、可憐的橘貓,“鑒於你並沒有對我唯一的‘珍寶’——吳桐,表現出任何惡意,我決定,暫時不將你列入‘物理清除’名單。現在,請在三秒鐘之內,從我的視線裡消失。不然,我不保證,我那剛剛才被填滿的胃,會不會想……嘗一嘗,貓肉,到底是什麼味道。”
那隻橘貓,似乎從她那看似無害的眼神裡,感受到了一種來自血脈深處的、最原始的、無法抗拒的恐懼。它那身炸開的毛,瞬間就蔫了下去。它“喵嗚”一聲,夾著尾巴,像一道橘色的閃電,頭也不回地,竄進了草叢的深處消失不見了。
風信子滿意地,甩了甩她那條長長的、蓬鬆的白色尾巴。
然後,她憑借著空氣中殘留的那絲獨一無二的屬於吳桐的微弱氣息,像一個最頂級的最優雅的獵手,悄無聲息地,向著那個充滿了“規則”和“同類”的“學校”一路追蹤而去。
她輕易地,就翻過了那道在她看來形同虛設的圍牆。
然後,她看見了他。
他就坐在那間被稱之為“教室”的、充滿了粉筆末和荷爾蒙味道的方形盒子裡。坐在最不起眼的靠窗的角落。
他低著頭,認真地聽著那個站在講台上的、正在滔滔不休地講解著無聊知識的人類。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在他身上投下了一片斑駁的光影。
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
像一個透明的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的孤獨的幽靈。
沒有人跟他說話。沒有人看他一眼。
他就像是這個喧鬨的,充滿了青春氣息的世界裡,一個可有可無的被所有人遺忘的背景板。
風信子就那麼蹲在教學樓下那片茂盛的草叢裡,透過那片布滿了灰塵的玻璃窗,遠遠地偷偷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在“巢穴”之外的。真實的讓她感到無比心疼的……她的吳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