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他唯一能抓住的、也唯一想抓住的就隻有她而已。隻要她還在,那些無關緊要的真相,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用最後剩下的十塊錢,在一個路邊的小攤上,給她買了一副巨大的、幾乎能遮住半張臉的黑色墨鏡,一個最普通的、印著卡通小熊圖案的白色口罩,還有一雙粉色的、散發著廉價塑料味道的拖鞋。
這些東西,或許能讓她在白天以“人”的形態出門時,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雖然他知道,以她的能力根本不需要這些。但這是一種姿態,一種他作為“男朋友”,笨拙地想要保護她的姿態。
當他提著那幾個廉價的塑料袋,推開那扇嶄新的、散發著金屬氣息的防盜門時,一股熟悉的、溫暖的飯菜香氣,像一隻溫柔的手,瞬間撫平了他一天的疲憊和焦慮。
屋子裡的燈亮著。餐桌上擺著兩盤熱氣騰騰的家常菜。
而她,那個他想了一整天的、獨一無二的“貓娘”女朋友,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桌旁,那對雪白的貓耳朵,在聽到開門聲時,敏銳地輕輕抖動了一下。然後她轉過頭,那雙鮮紅的不帶任何雜質的豎瞳,直直地望了過來。
那一瞬間,吳桐感覺自己那顆在外麵的世界裡,被摔打得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心瞬間就被治愈了。
“我……我回來了。”他有些局促地將手裡的塑料袋藏到身後,像個做了錯事怕被家長發現的孩子,“抱歉,今天……回來得有點晚。”
他一邊換著鞋,一邊開始了他那習慣性的用來掩飾內心所有情緒的絮叨。
“今天學校裡……出了點事。就是……就是之前打我的那幾個人都不見了。他們的家長都跑到學校來鬨了,還……還報了警。”他故意用一種輕鬆的像是說彆人家閒事一樣的語氣飛快地說著,眼睛卻不敢去看她。
“警察也找我問話了,不過……不過就是隨便問幾句,沒什麼事。你……你彆擔心。”
“然後放學的時候,我看路邊攤上的東西挺便宜的,就……就隨便買了點。你……你不是還沒有拖鞋嗎?光著腳在地上走,會著涼的。還有這個……這個口罩和墨鏡,我想著……萬一以後你想出門,戴上這個……可能會方便一點。”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東拉西扯毫無邏輯,像一隻試圖用叫聲來掩蓋自己心虛的鵪鶉。
風信子就那麼安靜地聽著,看著。她沒有說話,隻是等他把所有的話都說完,等他終於因為缺氧而停下來時,她才緩緩地站起身向他走來。
她走到他的麵前伸出手,輕輕地拿過了他藏在身後的那幾個廉價的塑料袋。她看了一眼裡麵那雙粉色的塑料拖鞋,和那個印著傻乎乎小熊的口罩。
然後,她抬起頭。
她什麼也沒說。
隻是微微踮起腳尖,仰起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在他那因為喋喋不休而微微張開的、乾燥的嘴唇上,輕輕地印下了一個比晚飯的香氣更溫暖、更香甜的吻。
那是一個極其輕柔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吻。
她的嘴唇溫涼而柔軟,像一塊最頂級的、入口即化的果凍。那輕柔的觸感像一道微弱的卻又無比強大的暖流,瞬間就撫平了他心裡所有的焦慮和不安。
“我知道了。”
她在離開他的嘴唇後,用那清冷的卻又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的語調輕聲說。
“歡迎回家,吳桐。”
那一個輕柔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吻,像一顆投入了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他那顆剛剛才因為外界的喧囂而變得有些焦躁的心湖裡,漾開了一圈又一圈溫柔的漣漪。
風信子看著他那張因為她一句話而瞬間變得柔和下來的臉,看著他那雙重新被安心和溫暖填滿的眼睛,她那顆非人的、邏輯至上的核心,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的滿足。
她喜歡看他吃飯的樣子。看他像一隻貪食的小倉鼠,將飯菜塞滿嘴巴,腮幫子鼓鼓囊囊的。這種充滿了生命力的單純的進食行為,在她看來比任何藝術品都更具有美感。
她陪著他,聽他絮絮叨叨地聊著學校裡的瑣事,聊著新門的門鎖有多結實,聊著路邊那家包子鋪的老板又漲價了。這些在她看來毫無信息量的充滿了冗餘的“噪音”,此刻,卻都變成了最動聽的證明他“還好好地在這裡”的背景音樂。
但她的麵上沒什麼異常,那顆超級計算機般的大腦,卻在悄無聲息地進行著另一項重要的複盤。
她在想,之前處理掉那幾個人的時候,有沒有遺漏什麼。
那是在一個漆黑的、沒有監控的後巷。她將他們的身體,連同他們身上所有的有機物——衣物、鞋子、頭發,都徹底地分解、吸收了。理論上,不會留下任何可以被人類的刑偵技術追蹤到的生物痕跡。
但是……人類的社會,不僅僅是由有機物構成的。
她好像……落下了那些無法被她的身體直接吸收的高密度的無機物。
比如他們腰間的皮帶扣。那是由堅硬的合金製成的,上麵可能還殘留著品牌標誌。
比如,他們口袋裡的手機。雖然在她的觸手擠壓下,那些脆弱的屏幕和電路板肯定已經碎裂成了無數殘渣,但裡麵的si卡和存儲芯片如果被找到,或許還能恢複出一些數據。
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她最近也和“豆寶”,係統地學習了不少關於人類的“法律”和“基礎刑偵學”的知識。她知道了什麼叫“現場勘查”,什麼叫“痕跡物證”。
她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著,模擬著各種可能性。
那些金屬和塑料的殘骸,可能被當成普通的垃圾,被淩晨的清潔工掃走,然後送進巨大的垃圾處理廠,最終被焚燒或填埋。這是概率最高的、最理想的結果。
但也存在另一種微小的可能性。萬一,某個無聊的流浪漢,或者某個好奇心過剩的清潔工,發現了那些不尋常的、扭曲的金屬片和電子垃圾,然後……因為某種無法預測的原因,將它們交給了“警察”。
警察會從那些變形的皮帶扣上,聯想到失蹤者的身份嗎?他們會從那些破碎的手機芯片裡,提取出什麼有用的信息嗎?
一個又一個的變量,在她的腦海裡,構建成了一張複雜的,充滿了各種可能性的推演網絡。
她需要去確認一下。
她需要回到那個“犯罪現場”,進行一次最徹底的確保萬無一失的“清掃”。
這個念頭,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沉入了她那看似平靜的心湖深處。
但她的臉上依舊是那副純粹的、不帶任何雜質的安靜的表情。她隻是歪了歪她那顆長著白色貓耳朵的小腦袋,看著吳桐看著他將飯扒進嘴裡,然後露出一個滿足的傻乎乎的笑容。
“吳桐,”她開口了,聲音清冷而悅耳,“你吃飽了嗎?”
“嗯!飽了飽了!”吳桐摸著自己滾圓的肚子,幸福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你做的飯,太好吃了!你……你做的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因為,我在烹飪過程中,加入了003克的,名為‘愛’的催化劑。”風信子平靜地坐在他的對麵,用她那清冷的不帶任何波瀾的語調,陳述著一個她自己分析出的能讓他感到開心的事實。
“噗……咳咳……”吳桐差點被米飯嗆到,他紅著臉一邊咳嗽一邊笑,“你……你又在說些奇怪的話了。”
她就這麼看著他吃飯陪著他聊天。聽他講著學校裡那些無聊的瑣事,聽他抱怨著數學老師拖堂,聽他暢想著周末是不是可以一起去看一場電影。她的臉上始終帶著那種淺淺的、溫柔的微笑。她的眼神始終專注地倒映著他一個人鮮活的生動的身影。
沒有人知道。
在這副歲月靜好的溫馨的表象之下。
她那顆屬於頂級掠食者的冰冷的核心,已經悄無聲息地,將“清理遺留證物”,設定為了今晚的最高優先級的,必須完成的——
狩獵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