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裙子(1 / 1)

推荐阅读:

那場充斥著哭喊和爭吵的鬨劇,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吳桐。

當那個中年警察用他那銳利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在走廊裡掃視了一圈,並最終定格在他身上時,吳桐就知道,他無法再作為一個事不關己的背景板存在了。

班主任像得了聖旨一樣快步走進教室,用一種近乎於討好的語氣,小聲地對他說:“吳桐,警察同誌想找你了解一下情況,你……你出來一下。”

教室裡幾十道目光,“唰”的一下,全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那些目光裡,有好奇,有同情有幸災樂禍,也有純粹的看熱鬨的漠然。

吳桐感覺自己像一個被聚光燈突然打亮的、赤裸的小醜。他默默地放下筆,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站起身低著頭走出了教室。

“你叫吳桐是吧?”中年警察的聲音,比在走廊裡時要溫和了一些,但那股屬於職業的壓迫感卻絲毫未減,“我們了解到,李哲和他的幾個同伴,在走廊裡,和你發生過一些摩擦是嗎?”

他刻意加重了“摩擦”這兩個字的發音。

吳桐抬起頭看著他,又看了看旁邊那個正準備記錄的年輕警察,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的。”

“能具體說說,是什麼樣的摩擦嗎?”

吳桐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他想起了那天下午,李哲那張因為嫉妒而扭曲的臉,想起了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拳腳,想起了那些比拳腳更傷人的、充滿了惡毒和羞辱的汙言穢語。

那些畫麵那些聲音像一根根生了鏽的針,又一次在他的記憶裡紮了一下。

但他最終,隻是用一種近乎於麻木的、平鋪直敘的語調,說:“沒什麼。就是……他看我不順眼,推了我幾下,罵了我幾句。”

他沒有說自己被圍毆,也沒有說那些不堪入耳的羞辱。因為他知道,說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警察在本子上記錄著,又問了幾個關於時間、地點和他身體傷勢的問題。吳桐都一一地用最簡潔的語言回答了。

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鐘。

“好了,情況我們了解了。謝謝你的配合,回去上課吧。如果之後還有需要,我們可能會再聯係你。”中年警察合上了本子對著他公式化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們就帶著那些哭哭啼啼的家長,轉身向樓下走去。

就這麼……走了。

吳桐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久久沒有動彈。

他突然很想笑。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洗得發白的球鞋,嘴角緩緩地、向上牽起了一個充滿了自嘲和悲涼的弧度。

沒有老師來問,沒有同學來管,甚至連一個關心的眼神都沒有。仿佛他被毆打被羞辱,是一件和“今天天氣不錯”一樣,正常且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現在那些施暴者隻是“失蹤”了,甚至都還沒有被確認發生了什麼。警察就來了,家長就來了,所有的人都為此而興師動眾焦急萬分。

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這麼的不公平。

他正沉浸在這種熟悉的、無力的悲涼中時,一個被他刻意遺忘的冰冷的畫麵,毫無預兆地,從他的記憶深處浮了上來。

他記得,他很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當他拖著一身的傷痛和屈辱回到家時,她看著他臉上的傷,那雙鮮紅的不帶任何人類情感的豎瞳裡,閃爍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冰冷到讓他不寒而栗的光。

她問他:“是誰,弄臟了我的東西?”

那句話當時的他除了一瞬間的不對勁以外,隻覺得是一種笨拙的充滿了占有欲的可愛。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

她是怎麼知道李哲是因為林薇薇才……

一個可怕的讓他不敢深思的可能性,像一條冰冷的滑膩的毒蛇,纏上了他的心臟。

李哲他們……失蹤了。

而風信子……是一個真正的“怪物”。

這兩個看似毫無關聯的事件,在這一刻,被一根看不見的、名為“因果”的線,緊緊地串聯在了一起。

他的後背瞬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冰冷的汗。

不……不會的。

他立刻在心裡瘋狂地用力地搖著頭,試圖將這個可怕的念頭,從自己的腦子裡甩出去。

她會因為他流淚而感到“心疼”,她會笨拙地學著誇獎他,她會因為他給的一根香腸而滿足得搖晃貓耳朵,她甚至……願意把自己的生命核心交到他的手上。

這樣一個……笨拙的,偏執的,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她”,怎麼可能會……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呢?

一定是巧合。

對,一定是巧合。李哲他們那種人,仇家那麼多,說不定是得罪了什麼更厲害的社會上的人被人綁走了。

和他無關。

和風信子更無關。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將心裡那股不好的預感壓了下去,然後轉身走回了那個充滿了喧囂和吵鬨的屬於他的教室。

他告訴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他要相信她。

就像她,無條件地相信他一樣。

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課堂上,老師在講台上講著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那些枯燥的公式和拗口的定義,像一群嗡嗡作響的蒼蠅在他的耳邊飛來飛去,卻無法在他的腦海裡留下任何痕跡。

他的眼前,反複交替著兩個截然不同的畫麵。

一個是李哲母親那張因為悲痛而扭曲的、歇斯底裡的臉。

另一個,是風信子看著他臉上的傷時,那雙鮮紅的、冰冷到讓他不寒而栗的豎瞳。

這兩個畫麵,像兩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揪著他的心臟,讓他一整天都喘不過氣來。

他試圖用一百個理由來說服自己,這一切都隻是巧合。李哲他們那種人,作惡多端,得罪的人不知凡幾,說不定是被哪個更狠的角色給教訓了。和風信子無關,絕對無關。

但那個冰冷的、充滿了絕對占有欲的問句——“是誰,弄臟了我的東西?”,卻像一個無法驅散的幽靈,在他的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回響。

他害怕。

但他害怕的,並不是風信子可能做了什麼。

他害怕的,是萬一……萬一這個世界發現了她做了什麼,會怎麼樣?他們會把她抓走嗎?會把她關在冰冷的實驗室裡,用各種儀器解剖她嗎?會……傷害她嗎?

這個念頭,比李哲他們可能的遭遇要讓他感到恐懼一萬倍。

放學後他沒有直接回家。他在那個人聲鼎沸的充滿了廉價商品和吆喝聲的夜市裡,漫無目的地遊蕩著。他需要一些人間煙火氣,來衝淡心裡那股冰冷的不祥的預感。

最後,他站在了一個賣衣服的小攤前。

攤位上掛滿了各種顏色鮮豔、款式各異的廉價連衣裙。老板娘正操著一口流利的方言,跟顧客討價還價。

吳桐的目光,被其中一條淺藍色的連衣裙吸引了。

那是一條很簡單的裙子,棉質的,帶著一點點蕾絲花邊,顏色像雨後初晴的天空,乾淨,溫柔純粹。

他想起了她。

他想,如果她穿上這條裙子,一定會很好看。會像一個真正的普通的、可以在陽光下自由奔跑的女孩子。

他摸了摸口袋裡那幾張因為打工而變得有些汗濕的、皺巴巴的鈔票。那是他這個星期省吃儉用攢下來的、所有的工錢。

他想,就算……就算真的是她做的,又怎麼樣呢?

那些人是壞人。他們傷害了他,羞辱了他。而她,隻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保護他。她或許不懂人類那些複雜的虛偽的規則。

她沒有錯。

就算全世界都說她錯了,他也……要站在她這邊。他要保護她。

這個念頭,像一道劃破了陰霾的閃電,瞬間驅散了他心裡所有的猶豫和掙紮。他不再魂不守舍,那雙黯淡了一天的眼睛裡重新燃起了堅定的光芒。

他走上前,用一種他從未有過的、堅定的語氣,對老板娘說:“老板,這條裙子,我要了。”

他用幾乎所有的工錢,買下了那條在他看來,無比珍貴的淺藍色連衣裙。

他還想給她買彆的東西。

他想起了她總是穿著他那件寬大的、不合身的舊t恤。他知道她裡麵……是真空的。她需要更貼身的、柔軟的衣物來保護她自己。

他想給風信子買內衣。

但是。

他一個十七歲的清瘦的男生,走進一家全是女性內衣的店裡,那畫麵光是想一想就讓他的臉頰燒得像著了火。

而且……他也不知道該買什麼樣的。他隻知道,她的身高大概在165公分左右,看起來……很瘦,但是……大概或許可能,很有料。

他站在一家內衣店的門口,像個做賊心虛的小偷,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櫥窗裡那些穿著性感蕾絲內衣的塑料模特。他的心跳得飛快臉頰滾燙。

最後,在和自己的羞恥心進行了長達十分鐘的天人交戰後,他還是……落荒而逃了。

算了。

他想。

先……先把裙子給她吧。內衣的事情……以後……以後總會有辦法的。

他將那條裝著淺藍色天空的、廉價的塑料袋緊緊地抱在懷裡,像抱著一個易碎的充滿了希望的夢。

他向著那個有她的破舊的家,大步地堅定地走了回去。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