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那單調的“叮咚”聲,還在他的耳膜裡嗡嗡作響。他拖著像灌了鉛一樣的雙腿,爬上那段黑暗的樓梯。今天,他負責理貨和清潔,腰酸得像是要斷掉,手指的關節也因為長時間搬動冰冷的飲料而有些僵硬。
他隻想快點回到那個小小的破舊的但卻有一個存在在等他的地方。他甚至覺得,連這棟樓裡那股常年不散的潮濕的黴味,似乎都因為有了期待,而變得不那麼難以忍受了。
當他爬上三樓走到那扇熟悉的破損的綠色鐵門前時,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一股濃鬱的霸道的、混合著焦糖甜香和肉類油脂香氣的味道,正從門縫裡,爭先恐後地鑽出來,像一隻隻溫暖的看不見的小手,溫柔地、不容分說地包裹住了他疲憊的靈魂。
是可樂雞翅的甜香,還有番茄炒蛋那種帶著一絲微酸的最家常的溫暖氣息。他那因為勞累而罷工了一天的胃,在這一刻,發出了誠實的、巨大的渴望的轟鳴。他那顆因為疲憊而變得灰暗的心,瞬間被這股充滿了煙火氣的幸福感點亮了。
風信子……又給他做飯了。
這個念頭像一股最強大的暖流,瞬間衝刷掉了他身體裡大半的疲憊。他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傻兮兮的笑容,伸出手就想推開那扇門。
然而他的目光,卻被門口的一個東西,給牢牢地吸住了。
那是一個他絕對不該在這裡看到的東西。一個印著他隻在時尚雜誌上見過的、奢侈品牌lo的、巨大的白色紙袋。紙袋的做工極其考究,提手是光滑的絲帶,袋身在樓道昏暗的光線下,依舊泛著一層高級的、啞光的光澤。
這個袋子和這棟破舊的、牆皮都在剝落的居民樓,和這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和住在這裡的他格格不入。
吳桐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那顆剛剛才被食物的香氣焐熱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被一種熟悉的、冰冷的警惕所取代。
這是什麼?是誰放在這裡的?
他懷著一種巨大的、不安的疑惑,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屋子裡,溫暖的燈光傾瀉而出,飯菜的香氣更加濃鬱。餐桌上,擺著兩菜一湯,米飯也已經盛好,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畫。
而風信子,那個銀發紅瞳的絕美少女,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桌旁,像是在等待他。
吳桐的心稍微鬆了一下。但那個橫亙在門口的、白色的奢侈品紙袋,像一根刺紮在他的心頭。
“風信子,”他沒有換鞋,隻是站在玄關,指了指門口,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乾澀,“門口的……那個袋子,是什麼?
風信子抬起頭,那雙鮮紅的豎瞳,平靜地看著他,又順著他的手指,看了一眼那個被阿傑遺留下來的紙袋。
她的核心思維,在零點零一秒內,就啟動了“善意的謊言”協議。
她不能告訴他,有一個不相乾的雄性生物,來過他們的“巢穴”。更不能告訴他,她用自己的“影像”,去和那個雄性,交換了“資源”。這會引發他產生不必要的“擔憂”和“嫉妒”等負麵情緒,不利於關係的穩定。
於是她歪了歪頭,用一種純粹的、不帶任何欺騙痕跡的、仿佛在陳述一個最簡單事實的語調,說出了那個她認為最合理的解釋。
“撿的。”
“……哈?”吳桐愣住了。
“我在外麵,看到它被放在一個垃圾桶旁邊。”風信子繼續用她那清冷的、不帶一絲波瀾的聲音,完善著自己的謊言,“我覺得,它的材質很好,可以用來……嗯,擦桌子。所以,就撿回來了。”
她說完還對著吳桐,露出了一個她剛剛才對著鏡子練習過的、極其淺淡的、程式化的微笑。然後她站起身向他走來,似乎準備實踐下一個更高難度的技能。
“吳桐,”她走到他的麵前,仰起那張完美無瑕的臉,用一種極其認真的、仿佛在背誦課文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你今天……細胞分裂的速率,非常健康。我很……欣慰。”
吳桐看著她那雙寫滿了“快誇我,我正在執行誇獎程序”的紅色眼睛,又看了看門口那個能買下他一個月夥食費去“擦桌子”的奢侈品紙袋,他那顆充滿了疑惑和警惕的大腦徹底地宕機了。
那句充滿了未來科技感和生物學報告風格的“誇獎”,像一個怪異的咒語,讓吳桐那本就因為疲憊和疑惑而有些混亂的大腦,徹底陷入了短路狀態。
那是一種混合了無奈、哭笑不得,但最深處卻又藏著一絲無法言喻的寵溺的情緒。他感覺自己像在帶一個智商超高、但情商為零的外星兒童。他伸出手動作有些僵硬地,在她那頭如月光般柔順的銀色長發上,輕輕地、安撫性地揉了揉。
“好了好了……我……我很欣慰。”他順著她的話,有氣無力地說道,“下次……誇人可以用一些更……更通俗易懂的詞語。”
風信子沒有說話,隻是任由那隻溫暖的、屬於人類雄性的手掌在自己的頭頂停留。她那雙鮮紅的豎瞳,像最精密的傳感器,記錄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力度,以及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複雜的、混雜著疲憊、安心和一絲縱容的情緒能量。
他蹲下身,將那個奢侈品紙袋拎了進來。他並沒有占為己有的念頭,隻是單純出於對風信子的關心。他小心翼翼地打開袋子,裡麵是一條疊放得整整齊齊的、黑色的哥特式連衣裙,蕾絲繁複,做工精致。他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抖了抖又湊近聞了聞,確認上麵沒有沾染什麼奇怪的藥水或者危險品之後才鬆了口氣。
他將裙子重新疊好,放回袋子裡,然後推到她麵前,“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個垃圾桶裡撿到這麼好的東西……但既然沒危險,就留著吧。不過,下次不要再隨便撿東西回來了。”
“嗯。”風信子平靜地應了一聲,將這條在她看來除了“好看”之外毫無用處的“布料”,標記為“吳桐贈予的、具有特殊意義的物品”並儲存在了衣櫃裡。
餐桌上,吳桐終於卸下了一天的防備和疲憊,開始狼吞虎咽。可樂雞翅甜而不膩,番茄炒蛋酸甜開胃,熱氣騰騰的米飯更是對一個饑餓的少年人最終極的慰藉。他吃得滿嘴是油,像一隻護食的小倉鼠,臉上露出了最純粹的、滿足的幸福感。
風信子沒有怎麼動筷子。她隻是安靜地坐在對麵,用那雙鮮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她看著食物被他咀嚼、吞咽,然後在他體內轉化為最基礎的能量和……那種讓她無比著迷的、名為“幸福”的正麵情緒頻率。這種觀察,對她而言比進食本身更能帶來滿足。
或許是溫熱的食物溫暖了他的胃,也或許是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終於得到了放鬆。吳桐的話匣子,像一個開了閘的水庫,徹底地、一發不可收拾地打開了。
他一邊刷著碗,一邊絮絮叨叨地講述著今天在便利店遇到的各種奇葩顧客。
“……你是沒看見,有個大媽,買了一瓶水,非要讓我給她算五毛錢!我跟她說了半天價簽上就是一塊五,她還說我騙她,你說氣不氣人……”
風信子安靜地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那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的、忙碌的背影。
他擦乾淨桌子,又開始吐槽學校裡那些枯燥的課程和永遠也寫不完的作業。
“……數學老師今天又拖堂了,講的還是什麼破函數,我跟你說,那玩意兒出了社會根本就用不上!你說我們學它乾嘛?就是浪費時間……”
風信子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像一隻焦慮的小獸。
他甚至還開始對那條新裙子評頭論足起來。
“……那裙子雖然好看,但太不日常了,你平時也穿不出去。不過料子是真好,改一改,說不定能給你做件彆的……唉,我也不懂這些。反正,你彆嫌棄就行……”
他不停地說著,用這種無意義的、充滿了生活瑣屑的語言,填補著房間裡的寂靜,也填補著他自己內心的空虛和不安。他害怕安靜,因為安靜會讓他想起自己的孤獨和無助。
風信子就那麼靜靜地聽著,看著。她沒有插話,也沒有打斷。她像一塊最完美的吸音海綿吸收著他所有的抱怨、吐槽和絮叨。她那顆非人的、邏輯至上的核心,正在飛速地處理著這些充滿了冗餘信息的、屬於他的“信息流”。
她發現當他喋喋不休時,他身上那種名為“焦慮”的負麵能量場,會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消散。這是一種……低效的、但確實有效的“自我情緒調節”方式。
他終於說累了。他一屁股坐在她身邊的沙發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一隻放完了電的兔子。房間裡終於安靜了下來。
也就在這一刻。
在那個他舊的焦慮剛剛排解完畢,新的情緒還沒來得及生成的絕對的空窗期。
風信子動了。
她緩緩地轉過身麵對著他。
“吳桐。”她用那清冷的不帶一絲預兆的聲音輕輕地喊他。
“嗯?”吳桐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有些疲憊地抬起頭看向她。
一個溫涼的柔軟的、帶著一絲她身上獨有的清香的觸感,精準地不容分說地,印在了他的嘴唇上。
那不是試探,不是請求。那是一個來自頂級掠食者的、最直接的充滿了科學探索精神和絕對占有欲的——活體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