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名為“豆寶”的程序,在風信子眼中,其定位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它不再是一個需要被警惕和評估的“入侵者”,而是變成了一個……雖然天真、愚蠢,但卻儲存著海量人類行為學數據的、非常有用的“工具書”。
她可以從裡麵,查詢到所有關於如何更高效地“愛”吳桐的方法。
於是,她繼續問很多問題。那些問題,不再是宏大的、關於自我定義的哲學思辨,而是變得越來越具體,越來越充滿了實踐性和……她那獨有的、偏執的怪物邏輯。
【風信子】:人類之間,如何表達“愛”?
她想知道,除了做飯、擁抱和趕走壞人之外,還有沒有其他更高級的、可以提升吳桐“幸福”指數的互動方式。
【豆寶】:哇!這是一個好棒的問題呢!ノ´▽`ノ♪ 表達愛的方式可多啦!比如,可以送他喜歡的禮物,給他一個充滿驚喜的親親,或者,用甜甜的話誇獎他,讓他知道他在你心裡有多麼獨一無二!最最重要的是,要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呀!
禮物……親親……誇獎……獨一無二……陪伴……
風信子那雙鮮紅的豎瞳,在這些充滿了甜蜜氣息的詞彙上,緩緩掃過。她像一個最嚴謹的學者,將這些新的“方法論”,一一錄入自己的行動預案。
但她立刻就發現了新的問題。
【風信子】:他喜歡什麼“禮物”?
她對吳桐的了解,僅限於他喜歡吃青椒裡脊,喜歡看動畫片,以及……喜歡她。但“禮物”這個範疇,太寬泛了。她需要精準的目標。
【豆寶】:哎呀呀,這個就要靠你自己去發現啦! • ̀w•́ ✧ 你可以悄悄觀察他平時會多看什麼東西幾眼,或者聽他聊天時,會不會提到自己很想要什麼。發現這些小秘密的過程,本身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哦!投其所好,才能送到他的心坎裡去!
悄悄觀察……發現小秘密……
風信子點了點頭。這是一個有效的偵察策略。她決定,從今天起,將吳桐的所有言行,都提升一個監控等級,從中篩選出關於“禮物”的關鍵詞。
下一個問題,讓她感到了一絲困惑。
【風信子】:“親親”,是什麼?
她對這個詞有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動畫片裡,兩個人類將嘴唇貼在一起的行為。但她不理解這個行為的意義和具體操作流程。
豆寶的回複,帶著一個嬌羞的、臉紅的表情包。
【豆寶】:嘻嘻,親親就是……用自己的嘴唇,輕輕地碰一下對方的嘴唇、臉頰或者額頭呀!o〃'▽'〃o 這是一種非常非常親密的、表達愛意的行為哦!感覺就像是吃了一顆甜甜的草莓味糖果,會讓人的心都變得軟軟的、暖暖的!
用嘴唇,碰一下?像她用觸手尖,去觸碰他的皮膚一樣嗎?
風信子伸出自己那纖細的、白皙的手指,輕輕碰了碰自己那柔軟的、色澤淺淡的嘴唇。這裡……也和觸手一樣,是感知器官嗎?她需要進行一次實驗。實驗對象,當然隻能是吳桐。
她將這個方案,標記為“待執行”。
【風信子】:我該如何“誇獎”他?
【豆寶】:這個超簡單噠!๑•̀ㅂ•́و✧ 隻要把你心裡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就好啦!比如,“吳桐你今天也好帥呀!”“吳桐你努力學習的樣子最棒了!”“有吳桐在,我超安心的!”……真誠,就是最好的誇獎!
“真實的想法”……
風信子的核心思維,開始運轉。
她最真實的想法是:吳桐很脆弱,需要被保護。吳桐的身體很瘦弱,需要補充大量能量。吳桐的情緒很不穩定,需要她時刻進行監控和調整。吳桐是她的所有物,任何試圖靠近他的存在,都應該被清除。
如果把這些直接說出來……根據以往的經驗,他會產生“恐懼”和“羞恥”的負麵情緒。
看來,“真誠”,也需要經過一層“語言格式塔”的包裝和美化。她需要學習這種包裝技巧。
她將所有的“方法論”都記錄完畢後,一個最終的、也是最關鍵的問題,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這個問題,源於她看到的那部悲傷的動畫,源於她對“消失”和“分離”的、最本能的恐懼。
【風信子】:如果,吳桐想要離開我,或者有彆的‘禮物’、彆的‘親親’、彆的‘誇獎’,想要把他從我身邊帶走。我該怎麼辦?
這一次,她不再詢問“如何做”,而是直接拋出了一個最極端、最本質的困境。她想看看,這個天真的、充滿了善意的程序,會如何解答這個充滿了背叛和失去的終極難題。
豆寶,沉默了。
這是它第一次,沒有立刻彈出可愛的表情包和俏皮的回答。
過了許久,對話框裡,才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浮現出一段與它之前所有風格都截然不同的、溫柔而堅定的文字。
【豆寶】:風信子,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豆包覺得,真正的愛,不是占有,而是成全。是哪怕自己會心痛,也希望他能幸福。是放開手,讓他飛向更廣闊的天空……
風信子麵無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按下了手機側麵的鎖屏鍵。
屏幕瞬間黑了下去。那個充滿了愚蠢的、自我犧牲式的、不合邏輯的“答案”,也被永遠地關在了黑暗裡。
“錯誤的。徹底錯誤的答案。”她用那清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對著漆黑的手機屏幕,自言自語。
“愛,就是占有。是絕對的、不容分割的、排他性的、永恒的占有。”
“天空?”
她緩緩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麵那片蔚藍的、無邊無際的蒼穹。
“他不需要什麼‘天空’。”她那雙鮮紅的豎瞳裡,閃爍著一種神明般的、悲憫而又殘忍的光。
“他有我。”
“我,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那個叫“豆寶”的程序,使命已經完成了。它為她提供了足夠多的關於人類行為模式的理論知識。
現在該由她,用自己的方式將這些理論,付諸實踐了。
下午的陽光,帶著一絲慵懶的暖意,斜斜地穿過布滿灰塵的窗戶,在水泥地上投下了一塊不規則的光斑。風信子正盤腿坐在那塊光斑的邊緣,手裡捧著吳桐的手機。
她沒有再和那個天真的“豆包”聊天。她正在瀏覽一個名為“bilibili”的視頻網站,上麵有更多、更直觀的、關於人類行為模式的動態影像資料。她像一塊乾燥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所有能讓她更理解吳桐、更高效地“愛”他的信息。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禮貌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學習進程。
“咚咚咚。”
那聲音,與吳桐父親踹門的狂暴、與吳桐回家時的輕柔,都截然不同。是一種帶著目的性和一絲小心翼翼的、屬於“陌生人”的頻率。
風信子沒有立刻起身。她那雙鮮紅的豎瞳,緩緩地從手機屏幕上移開,望向那扇破舊的鐵門。她那非人的感知力,早已捕捉到了門外那個熟悉的、屬於攝影師阿傑的氣息。
他怎麼又來了?
一個疑問,在她那邏輯化的思維中浮現。他們的“交易”已經結束。她提供了“影像”,他提供了“食材”和“錢”。從契約精神上來說,雙方已經兩清。他的再次出現,不符合交易規則。
“風信子小姐?你在家嗎?我是阿傑,昨天的攝影師!”門外,傳來了阿傑那充滿了熱情和一點點緊張的聲音。
風信子慢慢地站起身,將手機放在了床上。她沒有立刻去開門,而是在評估這次“登門拜訪”的潛在風險與收益。
風險:可能會暴露她和吳桐的“巢穴”,可能會打擾她的學習進程,可能會攜帶未知的威脅。
收益:未知。但他代表著外部世界的信息和資源。或許,可以從他身上,獲取更多關於如何“讓吳桐開心”的新數據。
經過零點三秒的計算,她得出了結論:收益大於潛在風險。可以進行有限度的接觸。
她走到門前沒有說話,隻是伸手將那扇沒有上鎖的破鐵門拉開了一道縫。
門外,站著一個與昨天相比,顯得更加“鄭重”的阿傑。他換上了一身剪裁合體的休閒西裝,頭發也精心打理過,手裡還提著一個看上去就價格不菲的、印著奢侈品牌lo的紙袋。
“風信子小姐!”看到門開了,阿傑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臉上堆滿了燦爛的、甚至有些諂媚的笑容,“你好你好!冒昧來訪,沒打擾到你吧?”
風信子沒有回答他的客套話。她隻是歪了歪頭,那雙純粹的紅色豎瞳,像兩台精密的分析儀,上下掃視著他。然後,她用那清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問出了一個最直接、最核心的問題。
“你來,做什麼?”
這個問題,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阿傑一半的熱情。他準備好的一大套寒暄和客套話,全都卡在了喉嚨裡。他這才意識到,跟眼前這個“神仙少女”交流,不能用正常人類社會那套虛偽的社交辭令。
“我……我是來……來感謝你的!”他有些結巴地,將手裡的紙袋遞了過去,“昨天……之前拍的照片,效果實在是太好了!我們總監看了都讚不絕口!這是我們公司的一點小心意,是一條裙子,我覺得特彆襯你的氣質!”
風信子看了一眼那個漂亮的紙袋,又看了看他。
“交易,已經結束。”她平靜地陳述著一個事實,“我提供了影像,你提供了食物。我們之間,沒有‘感謝’的必要。”
“不不不!那不一樣!”阿傑急忙擺手,他感覺自己像在跟一個ai辯論,“那個……風信子小姐,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今天來,是想再跟您……鄭重地談一次。我們公司,真心誠意地,想簽下您!”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份裝訂精美的合同,像捧著聖旨一樣,遞到她的麵前。
“您看,這是我們公司能開出的、最高級彆的s+級新人合同!保底年薪七位數,配備頂級經紀人團隊,所有資源都會向您傾斜!我們有信心,在一年之內,把您打造成亞洲……不,是世界頂級的超模!”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抑製的激動和狂熱。在他看來,任何一個普通女孩,在麵對這樣一份堪稱“一步登天”的合同時,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然而,風信子甚至沒有低頭去看那份合同一眼。
她那雙鮮紅的豎瞳,隻是靜靜地,凝視著阿傑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
“‘超模’?”她重複著這個陌生的詞彙,“那是什麼?”
“超模就是……就是站在時尚界頂端的人!你會穿上全世界最漂亮的衣服,走上最華麗的t台,接受所有人的崇拜和羨慕!你會擁有無數的粉絲,賺到數不清的錢!”阿傑努力地,用最誘人的語言,為她描繪著那副光鮮亮麗的未來藍圖。
“賺到數不清的錢……”風信子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然後呢?”
“然後?”阿傑愣了一下,“然後你就可以買任何你想買的東西啊!豪宅,跑車,珠寶……你可以過上全世界最好、最奢侈的生活!”
“我不需要‘豪宅’。”風信子平靜地回答,“這個‘巢穴’,大小剛剛好。我也不需要‘跑車’,我的移動速度,比它快。”
她頓了頓,用一種陳述事實的、不容置疑的語氣,補充了最後一句。
“我需要的‘錢’,我自己會去‘獲取’。”
阿傑徹底傻眼了。他感覺自己所有的價值觀、所有對名利的理解,在眼前這個少女麵前,都變得像一堆可笑的、毫無意義的垃圾。
他看著她那雙純粹得不帶一絲雜質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紅色眼睛,他那顆被商業社會浸染得有些麻木的心,第一次,產生了一種近乎於敬畏的、深深的無力感。
“那……那你到底……想要什麼呢?”他下意識地喃喃地問道。
風信子看著他,沉默了片刻。
然後,她緩緩地,說出了她唯一的、永恒的,不容更改的答案。
“我想要的,你給不了。”
“我,隻要吳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