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帶著絕對占有欲的宣告,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吳桐的心裡,漾開了一圈又一圈複雜而奇異的漣漪。
他從那部悲傷的動畫片帶來的情緒裡,被硬生生地拽了出來。他看著眼前這個用微涼的手覆蓋著自己、用那雙不屬於人類的紅色豎瞳認真地凝視著自己的少女,一種荒誕又無法言喻的、被需要的感覺,填滿了他那顆空蕩蕩的心。
他伸出另一隻沒有被握住的手,用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充滿了寵溺的姿態,輕輕地捏了捏風信子那光潔如玉的臉頰。觸感柔軟而富有彈性,像一塊頂級的、涼絲絲的果凍。
“傻瓜,”他笑了,那笑容裡是發自內心的、被治愈的溫柔,“你在說什麼胡話呢。什麼你的我的……我們,是家人啊。”
他看著她那雙依舊寫滿了純粹和困惑的眼睛,感覺她固然強大、神秘,但在理解人類情感這方麵,卻像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笨拙得可愛。
“再說了,你可彆‘永遠’都跟我在一起。”他收回手,撓了撓自己的後頸,眼神有些躲閃,用一種開玩笑的、帶著點自嘲的語氣說,“我可是個又窮又沒用的家夥,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你長得這麼漂亮……以後肯定會有很多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人喜歡你。到時候,你可彆嫌棄人家,說要跟我這個廢物過一輩子啊。”
他說著,自己都笑了,那笑聲裡卻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害怕被拋棄的恐慌。
“你看,你現在會做飯了,會寫字了,很快……你就會學會所有的事情。到時候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很大,很有趣,比待在我這個又破又小的家裡,要好玩得多。”
“你會遇到很多人,會交到很多朋友。說不定……還會像動畫裡一樣,遇到一個你真正喜歡的‘王子’。到時候,我這個……嗯,第一個教你寫字的人,能被你偶爾想起來,就心滿意足啦。”
他滔滔不休,用這種自貶式的、故作成熟的玩笑,來掩飾自己內心深處那翻湧的、不敢宣之於口的占有欲和自卑感。他害怕,害怕她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在了解了這個世界之後,就會離開他。
他正沉浸在自己那點可悲的、酸澀的想象中時——
一股無法抗拒的、柔軟卻又強大的力量,將他整個人都拉了過去。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被風信子緊緊地、密不透風地,擁入了一個溫涼而馨香的懷抱。
他那張鼻青臉腫的臉,直接埋進了她那頭如月光般柔順的銀色長發裡,鼻尖充斥著她身上那股混合著檸檬沐浴露和他自己味道的、獨一無二的香氣。他能感覺到她那具看似纖細的、屬於少女的身體裡,蘊含著怎樣恐怖的力量。
幾根巨大的、溫潤的、暗紅色的觸手,從她身後悄無聲息地伸展出來,像擁有自我意識的、充滿愛意的蟒蛇。它們不再像昨夜那樣帶著探索和試探,而是以一種充滿了安撫和絕對占有的姿態,將他牢牢地、卻又無比輕柔地包裹了起來。
一根觸手,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腰,將他與她的身體貼得更近,不留一絲縫隙。另一根觸手,則像最體貼的枕頭,墊在了他的後頸處,讓他可以更舒服地倚靠著她。
他整個人,都被她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的姿態,徹底地“囚禁”了。
“吳桐。”
她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邊響起,空靈而清脆,每一個音節,都像一顆冰涼的露珠,滴在他滾燙的、狂跳的心上。
“你的數據庫……出錯了。”她用一種純粹的、陳述事實的語氣說,“你說的話,不符合邏輯。”
“一,‘家人’的定義,是永遠在一起。這是你教我的。”
“二,‘漂亮’這個屬性,是我為了讓你產生正麵情緒而構建的。它的存在,隻為你服務,與其他任何雄性無關。”
“三,”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更複雜的語言,“我不會離開。因為這個‘世界’,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它隻是一個……你所在的、大型的、充滿了‘噪音’和‘低等能量體’的背景板。”
她用那根墊在他後頸的觸手,輕輕地、安撫性地,摩挲著他的皮膚。
“你,不是背景板。”
“你……是核心。”
“所以,收回你那些不合邏輯的、自我否定的、愚蠢的玩笑。”
“你,是我的。 這才是唯一的、最高優先級的、不容更改的事實。”
那番充滿了絕對占有欲的、不容置疑的宣告,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深水炸彈,在吳桐那顆本就七上八下的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不受控製地,對這個擁抱,對她那溫涼的肌膚,對她身上那股混合著檸檬香氣和她獨特清香的氣息,產生一種最原始、最誠實的、屬於雄性生物的反應。
這太丟人了!
被一個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女孩子,用一種女王宣告所有物般的姿態,緊緊地抱著,甚至還有幾根滑溜溜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觸手在身上纏著……這比走廊裡那場屈辱的毆打,還要讓他感到無地自容!
他的臉頰,以一種火山噴薄般的速度,瞬間燒得通紅,那熱度幾乎要將她貼著他後背的銀色發絲都點燃。
他必須做點什麼,說點什麼,來打破這種讓他快要因為羞恥和心動而當場去世的、致命的曖昧!
“你你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他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在她懷裡劇烈地掙紮起來,聲音都因為過度的緊張而變了調,“什麼你的我的!我……我是個人!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有我自己的思想和……和人權!你不能……你不能這麼不講道理!”
他試圖用自己那點可憐的、從政治課本上看來的詞彙,來反抗她的“暴論”,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風信子沒有鬆開他,反而用那根環著他腰的觸手,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懷裡這個人類的體溫正在急劇升高,心跳頻率也達到了一個極不穩定的高值。
“邏輯錯誤。”她在他耳邊,用那清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冷靜地分析道,“根據我們的互動數據,我們共享同一個‘家’,共享食物,共享情緒。從生物社群的角度,我們已經形成了最高等級的共生關係。你的存續,與我的存續,高度綁定。所以,‘你是我的’,這是一個基於現有事實得出的、最合理的結論。”
“那……那也不是這個意思啊!”吳桐快要哭了。他感覺自己像個掉進了蜘蛛網裡的傻白甜,正在被一隻高智商的、邏輯縝密的蜘蛛精,用她那套歪理邪說,一點一點地,從理論上“吃掉”。
“我……我們是家人!家人之間,是……是互相尊重!是平等的!不是……不是這種……這種所有物一樣的關係!”
他拚命地想要掙脫,但她的擁抱,連同那些觸手,像一個由最柔軟的鋼鐵鑄成的牢籠,溫柔,卻不容抗拒。
“彆動。”風信子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類似於“命令”的意味,“你的心跳頻率異常。數據庫顯示,人類在激動或說謊時,會出現這種狀況。你在說謊嗎?吳桐?你不想……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她那空靈的聲音,帶著一絲純粹的、孩童般的不解和委屈,卻像一把最鋒利的尖刀,瞬間擊潰了他所有的防線。
他不想嗎?
他想。他做夢都想。
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裡,能有這樣一個存在,笨拙地、偏執地、用她全部的力量,宣告著對自己的所有權……這對他而言,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被需要的、巨大的幸福。
但是……但是……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的聲音,瞬間軟了下來,充滿了無力的、混亂的辯解,“我隻是……隻是覺得……我們這樣……太……太近了……”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就要因為過度的緊張和羞恥而融化了。他甚至能感覺到,她那幾根在他腿上遊走的觸手,正帶著一種天真的、探索的好奇心,緩緩地、向上……
“停——!!”他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悲鳴。
然後,他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猛地轉過身,從她的懷抱裡掙脫出來,麵對著她,雙手死死地按住她的肩膀,將她與自己隔開一段雖然近在咫尺、卻又無比遙遠的安全距離。
他看著她那張依舊寫滿了純粹和無辜的臉,看著她那雙倒映著自己狼狽模樣的紅色豎瞳,他那顆年輕的心臟,在經曆了一整晚的過山車之後,終於,徹底地,過載了。
他張了張嘴,所有的語言,最終都化作了一句發自靈魂深處的、無比真誠的、帶著哭腔的哀求。
“風信子……求求你了。”
“我們……我們能不能,先……先從最純潔的、柏拉圖式的、革命友誼開始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