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巢穴?”
阿傑那張因為提著重物和過度興奮而漲紅的臉,瞬間凝固了。他扛著大包小包的生肉和蔬菜,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滑稽的雕像,呆立在人來人往的菜市場門口。
這個詞,太過……中二,太過……非主流了。
“哈……哈哈,”他乾笑了兩聲,試圖用自己那套成熟的社會人邏輯,去解讀眼前這位“藝術家”的奇特用詞,“小姐……您真會開玩笑。您是說……您家,對吧?您的住處?”
他覺得,這一定是某種sy圈的黑話,或者是一種她為了保持人設而刻意使用的、獨特的語言體係。是的,一定是這樣!真正的天才,總是與眾不同的!
風信子歪了歪頭,那雙鮮紅的豎瞳,平靜地看著他。在她看來,“巢穴”和“家”,在功能性上並沒有本質區彆,都是用來休息儲存食物和提供安全庇護的場所。“巢穴”這個詞,甚至在生物學的定義上,更為精準。
“嗯。”她言簡意賅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他那冗長的同義詞替換。
“好嘞!沒問題!”阿傑立刻又恢複了那副打了雞血的狀態,他熱情洋溢地說,“那您在前麵帶路,我……我幫您把這些‘戰利品’,送回您的‘巢穴’去!”
他特意在“戰利品”和“巢穴”這兩個詞上,加重了語氣,並露出了一個“我懂你”的心照不宣的笑容。
於是,一副極其詭異的引人側目的畫麵,出現在了午後老舊城區的街道上。
一個銀發紅瞳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少女,穿著不合身的、男款的舊t恤和短褲,穿著一雙運動鞋,麵無表情地在前麵走著。她的身後,跟著一個戴著鴨舌帽背著巨大相機包的男人,他兩隻手提滿了大大小小的、還在滴著血水的塑料袋,裡麵裝滿了生肉和蔬菜,他氣喘籲籲,卻興高采烈,像個即將覲見偶像的狂熱粉絲。
風信子不需要地圖。她循著空氣中那縷獨一無二的、屬於吳桐的氣味,精準地、毫不遲疑地,穿過一條又一條熟悉的街道。
阿傑跟在她身後,越走心裡的疑惑就越大。
這條路……怎麼看都不像是通往什麼高級公寓或者藝術loft的地方。周圍的建築越來越老舊,牆壁上布滿了斑駁的、歲月留下的痕跡。空氣中,也從商業區的繁華氣息,變成了充滿了市井生活味道的、混雜著飯菜香和潮濕黴味的氣息。
終於,風信子在一棟堪稱“危樓”的牆皮大片剝落的舊式居民樓前,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裡?”阿傑看著眼前這棟仿佛隨時都會散架的居民樓,看著樓道口那昏暗的、散發著鐵鏽味的入口,他那顆充滿了藝術幻想的心,第一次產生了一絲動搖。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體驗派”藝術家?為了尋找靈感,刻意居住在這種充滿破敗美學的地方?太酷了!太有性格了!
風信子沒有回答,隻是徑直走了進去。
樓道裡,比外麵還要昏暗。聲控燈因為年久失修而時靈時不靈。他們爬著樓梯,腳下是布滿了汙漬的水泥地。阿傑提著那堆和他一身名牌裝備格格不入的生肉,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某個現實主義電影的拍攝片場。
最終,風信子在三樓一扇漆皮剝落的門鎖被暴力破壞的綠色鐵門前,停了下來。
她沒有鑰匙。她隻是伸出那隻纖細的手,輕輕地將那扇虛掩的門推開了。
“吱呀——”
一聲刺耳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然後那個被她稱之為“巢穴”的、屬於她和吳桐的小小世界,展現在了阿傑的麵前。
家徒四壁,一覽無餘。半舊的沙發,磨損的餐桌,靠牆立著的舊書櫃……以及,空氣中那股雖然貧窮但卻異常乾淨的、混合著淡淡皂角香和少年人特有氣息的味道。
阿傑徹底懵了。
他看著這個小得可憐、充滿了生活困頓痕跡的“家”,再看看眼前這個仿佛是從神話裡走出來的不食人間煙火的銀發少女。
巨大的、無法用任何邏輯來解釋的反差感,像一柄重錘狠狠地擊中了他的大腦。
他張了張嘴,所有的讚美、所有的專業術語,在這一刻,都化作了一句發自靈魂深處的無比真實的感歎。
“我操……”
“妹子……你……你玩得也太……太行為藝術了吧?”
那句充滿了現實主義衝擊力的粗口,在小小的房間裡回蕩。風信子看著眼前這個提著大包小包世界觀正在崩塌重組的攝影師,那雙鮮紅的豎瞳裡,閃過一絲不解。
“行為藝術?”她歪著頭檢索著這個新的詞彙組合。結論是:一種人類用以表達抽象概念的、難以被邏輯量化的非實用性行為。
她不理解。但她知道,這不是重點。
她伸出那隻纖細白皙的手,指了指被他放在地上的那堆積如山的食材。
“東西,放進那個會製冷的白盒子裡。”她下達了指令,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然後履行你的交易。”
“啊?哦!好好好!”阿傑如夢初醒,立刻像個得到了聖旨的仆人,手腳麻利地將那些肉和蔬菜,一股腦地塞進了吳桐那個小得可憐的冰箱裡,直到冰箱門都快要關不上。
阿傑的工作室,與吳桐那個破舊的“巢穴”,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裡寬敞明亮,充滿了現代感。巨大的落地窗,專業的燈光設備,一排排掛滿了奇裝異服的衣架,以及來來往往忙碌的工作人員。
當阿傑帶著風信子走進這個空間時,整個工作室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個憑空出現的、不屬於這個次元的銀發少女,給牢牢地吸住了。
“我的天……阿傑,你從哪拐來的神仙?”一個畫著精致妝容的化妝師,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手裡的粉刷都掉在了地上。
“彆廢話!快!給她上妝!用最好的東西!”阿傑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狂熱和興奮,“今天,我們要創造曆史!”
風信子被按在了一張舒適的化妝椅上。她看著鏡子裡那個完美的屬於人類的自己,以及周圍那些拿著各種刷子瓶瓶罐罐,準備在她臉上進行塗抹的人類。
她沒有反抗。這是交易的一部分。
當化妝師用冰涼的粉撲輕輕拍打她的臉頰時,她一動不動,像一尊最完美的陶瓷娃娃。當化妝師試圖用睫毛夾去夾她那濃密纖長的銀色睫毛時,她那雙鮮紅的豎瞳,冷靜地、好奇地,凝視著那個正在靠近的金屬小工具,沒有任何眨眼的痕跡。
“天哪……她的皮膚……一點瑕疵都沒有!”化妝師發出了由衷的驚歎,“這根本不需要任何遮瑕!還有這睫毛,是天生的嗎?又長又密……”
他們為她換上了華麗的哥特式長裙,又為她戴上了複古的蕾絲禮帽。他們將她那頭銀色的長發,編織成複雜的如同精靈女王般的發辮。每一個造型,都與她那非人的、空靈的氣質,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產生了一種令人窒息的驚心動魄的美。
整個過程中,風信子安靜地配合著,像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偶,任由他們擺布。她隻是在記錄,在分析。原來,人類可以通過在身體表麵覆蓋這些“顏料”和“布料”,來呈現出不同的“形態”。這是一種……比她自身變形要低級得多,卻也更安全的“偽裝”方式。
當阿傑放下相機,發出了一聲滿足到近乎於呻吟的長長的歎息時,窗外的天色,已經開始染上黃昏的橘色。
“完美!這簡直是我拍過的最完美的作品!”他看著相機屏幕裡的回放,激動得渾身都在發抖。
鏡頭裡的少女,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姿態,都充滿了故事感。那種極致的不帶一絲人間煙火的空靈與純粹,是任何一個頂級的、經過專業訓練的模特,都無法模仿出來的。
在阿傑將照片上傳到自己的社交媒體和公司內部網站後,僅僅半個小時,整個網絡,都為這個神秘的銀發少女徹底沸騰了。
“這個新人是誰?!”
“神仙下凡了!”
“跪求小姐姐的全部資料!”
無數的評論和私信,像雪花一樣湧來。
風信子對此,毫無感覺。她隻是站起身,脫掉了身上那件繁複的束縛著她行動的裙子,重新換回了吳桐那件讓她感到安心的、寬大的白色t恤。
她的交易已經完成了。她現在隻想立刻回到那個有吳桐在的“巢穴”,用她新獲取的食材為他做一頓“美食”。
“小姐!風信子小姐!”阿傑追了上來,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於哀求的、狂熱的表情,“我們……我們簽個約吧!我們公司願意用最高的s級合同簽下你!你未來絕對會成為國際超模!”
風信子看著他,平靜地搖了搖頭。
“交易,已經結束。”
“不不不!這隻是個開始!”阿傑急了,他知道,如果今天讓她就這麼走了,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她了。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那……那您能給我留一個聯係方式嗎?手機號,或者……微信也行!我們下次再約時間,好好談談合同的事!”
“聯係方式?”風信子歪了歪頭,那雙純粹的紅色豎瞳裡,第一次,露出了真真切切的、對於這個人類社會基礎規則的茫然。
她在數據庫裡檢索著。這個詞彙,她似乎在那些短視頻裡見過。是一種……人類用來在非物理接觸的情況下,進行信息交換的編碼?
但她不知道什麼是聯係方式。
她沒有那個叫“手機號”的編碼,也沒有那個叫“微信”的程序。她唯一的“聯係方式”,就是空氣中那縷獨一無二的、屬於吳桐的氣味。
於是,她看著眼前這個急得滿頭大汗的攝影師,用一種陳述事實的無比認真的語氣,給出了她的回答。
“我沒有那個。”
“如果你想找我……”她想了想,提供了一個她認為最有效的方案。
“……你可以去聞吳桐身上的味道。我的氣味,和他綁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