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飯,最終被她用一種稱得上是“傾倒”的方式快速地處理完畢了。她甚至學著吳桐的樣子將空碗遞給了他。
吳桐接過碗,手指不經意地碰到了她的指尖。那微涼的、光滑的觸感讓他像被電了一下,猛地縮回手然後像是為了掩飾什麼,抓起兩個碗快步衝進了廚房。
很快,廚房裡傳來了“嘩啦啦”的水流聲和碗碟碰撞的清脆聲響。
風信子安靜地坐在原地,歪著頭,處理著剛才那頓“飯”帶來的全新數據。她得出了幾個結論:一,人類的進食方式非常低效,需要借助外部工具。二,食物進入口腔後,需要進行一種名為“咀嚼”的物理研磨,才能更好地進行下一步。三,吳桐對於和她進行身體接觸,會產生強烈的、名為“害羞”的情緒波動,這很有趣。
當吳桐從廚房裡走出來時,他沒有直接去寫作業。他站在客廳中央,臉上又露出了那種熟悉的、混合著糾結和決然的神情。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浴室的方向。
風信子知道,又要開始一項新的“學習”了。
“那個……風信子……”他開口了,聲音乾巴巴的,“吃完飯……要,要洗澡。”
“洗澡”。
這個詞彙,風信子有印象。他對自己進行過這個行為。將身體浸泡在溫熱的、充滿了泡沫的液體裡。她記得那種感覺,一種被溫暖包裹的、無害的舒適感。
這一次,輪到她自己來了嗎?
吳桐沒有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他像是給自己下達了什麼死命令一樣,深吸一口氣,走進了浴室。很快,裡麵傳來了他脫衣服的窸窣聲,以及緊接著的、熟悉的花灑水聲。
風信子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那個被門隔開的小空間裡,吳桐的生命熱源正在被水流包裹。他的心跳比平時快一些,似乎是在緊張。
她安靜地等待著。
大約十分鐘後,水聲停了。門“吱呀”一聲打開,吳桐裹著浴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走了出來。他渾身散發著熱氣和沐浴露的香氣,臉頰被蒸汽熏得微紅。他不敢看她,隻是低著頭,快步從她麵前走過,然後用近乎於命令的語氣說:
“到你了。進去。”
風信子順從地站起身,她那幾條不太聽話的觸手,因為即將體驗新的事物而有些興奮,悄悄地從t恤下擺探出來,在地板上像蛇一樣滑行。
她走進了那個充滿了溫熱水汽的、狹小的浴室。
吳桐也跟了進來,他背對著她,站在門口,像一尊儘忠職守的門神。
“衣服……褲子,脫掉。”他的聲音從牆壁的方向傳來,悶悶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風信子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兩件布料。原來,“洗澡”這個程序的第一步,是移除身體表麵的覆蓋物。她學著記憶中吳桐的樣子,有些笨拙地,將那件寬大的t恤和運動短褲脫了下來,隨手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她能感覺到,身後那個熱源的溫度,又升高了。他的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然後……站到那個下麵去。”吳桐的聲音更小了,像是在自言自語。
風信子抬頭,看向那個正對著牆壁、還在滴著水的金屬小圓盤。她走了過去,站在了它的正下方。
“我……我開水了啊。”吳桐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悲壯。他伸出一隻手,依舊不敢回頭,隻是憑著感覺,摸索著牆上的開關,然後擰開。
一股溫熱的水流,瞬間從頭頂的花灑中噴湧而出,澆遍了她全新的、光潔的身體。水珠順著她銀色的長發、蒼白的脖頸、纖細的腰肢和修長的雙腿滑落。
這種感覺……很奇妙。
水流的衝擊力,讓她那屬於人類的、敏感的皮膚,產生了一種微弱的、酥麻的癢意。這和被吳桐撫摸的感覺有些相似,但更密集,更持續。
“然後……用這個,抹在身上。”吳桐將一瓶沐浴露,背著手遞了過來。
風信子接過來,學著他的樣子,擠出一些乳白色的、散發著香甜氣味的液體。她將液體塗抹在手臂上,然後用手揉搓。很快,細膩的泡沫就出現了。她有些新奇地,將這些泡沫塗滿了全身。
當她試圖將泡沫塗抹到自己的後背時,那幾條一直很安靜的觸手,似乎也覺得很有趣,自動地伸展出來,互相塗抹著泡沫,在水流下像幾條玩水的、滑溜溜的紅色海蛇,甚至還調皮地、用沾滿泡沫的觸手尖,輕輕地戳了戳吳桐的後腰。
“哇啊!”
吳桐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向後跳了一步,後背重重地撞在了冰涼的瓷磚牆上。他回頭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寫滿了羞憤和驚恐。
當他看到浴室鏡子裡,那個被水汽和泡沫包裹的、曲線動人的銀發少女,以及她身後那幾條正在歡快地玩著泡泡的、格格不入的紅色觸手時……他那顆可憐的心臟,再次停止了跳動。
他張了張嘴想訓斥,想尖叫,但最後,所有的語言都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絕望的呻吟。
他捂住了自己的臉。
“快……快衝掉!衝乾淨了就出來!”
他幾乎是逃命般地,丟下這句話,然後落荒而逃,衝出了這個對他來說堪比地獄的、充滿了香豔與恐怖氣息的浴室。
門外,傳來了他慌亂的腳步聲,以及他拉開書桌椅子時發出的刺耳聲響。
風信子歪著頭,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那些還在互相追逐打鬨的觸手,那雙鮮紅的豎瞳裡,閃過了一絲純粹的、怎麼也想不明白的困惑。
這個“洗澡”,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那場充滿了水汽、泡沫和少年驚慌失措的“洗澡教學”,最終以吳桐的落荒而逃告終。
風信子自己衝乾淨了身上的泡沫,然後有些新奇地,學著吳桐的樣子,用那塊大毛巾笨拙地擦拭著自己的身體。她發現,這具人類的身體很麻煩,有很多凹陷和凸起的結構,不像她還是個球的時候,一個平麵就能擦拭乾淨。尤其是那頭銀色的長發,吸滿了水,變得又濕又重。
當她穿著那件對他來說是短袖、對她來說卻像條短裙的t恤走出浴室時,吳桐已經像根木樁一樣,釘在了書桌前的椅子上。
他背對著她,腰板挺得筆直,整個身體都散發著一種“我很忙,我正在做正經事,請勿打擾”的強烈氣場。他頭頂那盞昏黃的台燈,像一個舞台的聚光燈,將他與周圍的黑暗隔絕開來,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安全的結界。
風信子沒有去打擾他。她安靜地、光著腳,走到他床邊,然後像一隻沒有骨頭的貓,悄無聲息地盤腿坐了上去。她占據了昨晚的位置,那個充滿了吳桐味道的、柔軟的枕頭旁。
她開始觀察。
吳桐的筆,在練習冊上飛快地移動,發出“沙沙”的聲響。他時而眉頭緊鎖,咬著筆杆,似乎在與某個世紀難題進行著殊死搏鬥;時而又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下筆如飛,臉上露出解脫般的神情。
這是一種她無法理解的、高強度的精神作業。他所有的能量,都集中在了那些紙張和符號上。
而她,又一次被“冷落”了。
但這一次,那種煩躁的、被剝奪的感覺,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奇的、純粹的觀察欲。她看著他專注的側臉,看著他因思考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看著台燈的光在他漆黑的發絲上投下的柔和光暈……
她覺得這個畫麵,似乎比他玩那個發光的鐵盒子時,要順眼得多。
時間就在這種一個埋頭苦讀、一個安靜凝視的奇異氛圍中,緩緩流逝。
終於吳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丟下筆,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他完成了。
他轉動著酸痛的脖子,然後身體一僵。他這才想起,他的床上還坐著一個“大麻煩”。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
四目相對。
他看著那個安安靜靜坐在自己床上,銀發披散,穿著自己舊t恤的絕美少女,她那雙鮮紅的豎瞳在燈光下像兩顆剔透的紅寶石,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吳桐的心跳,又不爭氣地漏了一拍。
“你……你一直在這裡?”他沒話找話,聲音乾巴巴的。
風信子點了點頭。
“哦……哦。”吳桐感覺空氣又開始變得尷尬,“那個……我作業寫完了。”
風信子又點了點頭。
“……”吳桐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絞儘腦汁,想找一個能讓自己不那麼尷尬的話題。他的目光在房間裡四處亂瞟,最後,落在了自己攤開的、寫滿了字的練習冊上。
一個絕妙的(他自認為的)主意,冒了出來。
“風信子,”他清了清嗓子,臉上露出了一絲為人師表般的、故作鎮定的嚴肅,“你會……寫字嗎?”
“寫字?”
風信子歪了歪頭,在數據庫裡檢索著這個詞彙。她立刻將它與吳桐剛才那種在紙上留下黑色痕跡的行為,匹配了起來。
她搖了搖頭。
“我……我教你。”吳桐像是找到了救星,眼睛都亮了。他跳起來拉過床邊的一把椅子,讓她坐下。然後,他從書桌上拿來一本全新的練習本和一支鉛筆。
一場突如其來的、史無前例的“教學”,就這麼開始了。
“你看,”吳桐坐在她的身邊,兩個人挨得很近,他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洗完澡後殘留的、淡淡的牛奶香氣,這讓他心猿意馬,不得不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紙和筆上,“這個,是筆。用來寫字的。”
他將鉛筆塞進她的手裡,然後伸手,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那隻微涼的、纖細的小手,引導著她做出正確的握筆姿勢。
“對……就像這樣,三根手指捏住……”他的聲音有些發顫,手心也開始冒汗。他能感覺到她皮膚的光滑和柔軟,這比單純的觸碰,更讓人心慌意亂。
而風信子,則好奇地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和力量,以及這種被“指導”的全新互動模式。
“我們先學……學寫你的名字。”吳桐深吸一口氣,在練習本的第一行,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三個工整的漢字——風信子。
“你看,這個是……風,這個是……信,這個是……子。”他指著字,用一種教幼兒園小朋友的語氣,耐心地解釋著。
然後,他握著她的手,引導著她,在紙上,留下了第一個歪歪扭扭的、屬於她的筆跡。
“對……就是這樣!很有天賦嘛!”吳桐由衷地讚歎道,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笑容。
風信子看著紙上那個被自己創造出來的、歪七扭八的符號,又看了看吳桐臉上那燦爛的、不含任何雜質的笑容。
她似乎……隱約理解了。
“寫字”,這個行為本身,或許並不能帶來能量。但它是一種更高階的、更有效的、可以引發吳桐產生強烈正麵情緒的工具。
掌握它,就能更好地……“飼養”他。
弄明白了這一點,她的學習積極性空前高漲。她不再需要吳桐握著她的手,而是自己主動拿起筆,開始在紙上,一遍又一遍地,模仿著那三個符號。
她的學習能力是恐怖的。從一開始的歪歪扭扭,到後來的有模有樣,隻用了不到十分鐘。
吳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你……你真是個天才!”他忍不住再次讚歎。
風信子停下筆,抬起頭,用她那雙鮮紅的豎瞳,認真地看著他。然後,她拿起筆,在紙上,又寫下了兩個新的、她剛剛通過觀察和記憶解析出來的、對她而言最重要的符號。
雖然依舊歪歪扭扭,但吳桐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兩個字是——
吳桐。
寫完,她抬起頭,用一種等待誇獎的、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
吳桐的心,在那一刻,被一種巨大而柔軟的情感徹底擊中了。
他張了張嘴,所有的語言最終都化作了一個無奈又寵溺的、傻乎乎的笑容。他伸出手,沒再忍住輕輕地、揉了揉她那頭柔順的、泛著奇異光澤的銀色長發。
“嗯,”他輕聲說,聲音裡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寫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