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金色的鈴鐺(1 / 1)

推荐阅读:

從姬長月的院子裡出來,迎麵遇到了一位蓄著胡子的健碩男人,猜出他是誰,為表尊敬,般般學著阿母那般張開手心,以右手覆作手行禮。

姬昊捋了捋胡子,瞅著這兩人離去的背影,心裡咂舌。

他周遊列國,第一次見到這樣精致的女童,不過五歲的年紀,雖身段略圓、臉盤滾滾,眼睛卻出奇的大,纖巧弄睫、瓊鼻櫻唇的眸子靈動,顧盼生姿,一瞧便是個單純不知事的。

“先生。”

姬昊轉身去,學生立在屋簷下,手裡握著一卷竹簡,頗為苦惱,“政此卷有一處不明。”

姬昊盈滿笑意,三步作兩步踏上台階,“何處不解,我瞧瞧。”

嬴政越過先生的臂膀,瞥了一眼那消失在院落的小小身影。

離去不多時,身後院子裡讀書聲若隱若現響起,般般唉聲歎氣。

從雲問,“小娘得償所願,怎地還歎氣?”

“從雲你不懂,我這是心疼表兄呀,晚上還要上課。”她裝模作樣的抹了一把眼角,可惜的很,“日後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隻能我一個人享受了。”

“……”從雲忍俊不禁,“小娘。”佯裝虎起臉。

一大一小牽手往回走,從雲熟練的八卦,“主君請回來的先生叫姬昊,據說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自命不凡的緊呢,竟認為自己可以與孔聖子比肩。”

般般眨眨眼睛,“這也太自戀了吧。”

“自戀?”從雲露出一抹新奇,“何解?”

般般微頓,摸了一把腦袋,“我隨便講的,大致含義是自己過分迷戀自己,自信、自傲。”

從雲恍然,“小娘真有學問!”

她有個鬼的學問。

“姬昊著實自信自傲,可能正因如此,他周遊列國竟沒有諸侯肯收留他,隻好灰溜溜的回到邯鄲教書。”

般般聽到此處,狐疑的抬起小臉,“曆來自傲的天才不知凡幾,也不至於沒人肯收留呀,難道他是個沒有真才實學的。”

“這我便不曉得了。”從雲豎起三根手指,壓低聲音嘀咕,“主君到邯鄲書院請了他三次才將人請回來,足足花費了三倍的聘金呢。”

“啊?!”

“小娘的表兄想來生來不凡,聽說今夜原本不打算正式開講,不知緣何,那姬昊與他相談了一會兒,竟當即開席了,我心裡可還琢——哎,小娘。”

話還沒說完,手裡的小手忽的掙脫,提起裙擺便跑。

從雲沒撈住,哎聲追趕。

喘著氣回到主院,兩人拌了兩句嘴,一扭頭撞見一架空蕩蕩的肩輿,肩輿旁立著個婢女,對方屈膝問安,“小娘,您回來了。”

般般一個急刹車停下,摸了摸腦袋上的朱發,乖順的很,“喚春,我大母來了麼?”

喚春是大母身旁的隨從,幾乎是走哪兒都要用到她的地步,沒想到今天竟然讓她站在外頭等候。

喚春點點頭,“快些進去暖暖身子,”她嗔怪道,“冬日裡還是勿要這樣亂跑,著涼了可怎的是好。”

從雲誠惶誠恐,認錯道,“諾。”

般般低低哼了一聲,不大服氣,興衝衝鑽了進去,料想剛到前廳門口,一陣低低咽嗚的幽怨聲傳了出來:

“……教我如何是好,我再怎麼樣無所謂,政兒不行。阿母,女兒的命好苦啊。”

從雲抓住她的手,衝她搖搖頭。

般般微微皺眉,遲遲疑疑的。

另一道年邁的嗓音響起,似是沉吟許久了,“依老身看來,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月兒莫慌。”

室內。

龐氏安撫著小女兒,勸慰道,“我觀異人不是那等見異思遷之輩,未必沒有華陽夫人威逼利誘的緣故,那孩子也才三歲能看出什麼?”

姬修連連點頭,溫聲安慰,“是極,大不了妹妹就在家裡住一輩子,哥哥還能讓你吃苦不成?”

朱氏聽了這話,臉色微變,強忍住了才沒有當場剜丈夫,她怕自己的不愉表露出來讓婆婆不喜,強露個笑,“是啊,是啊。”

未曾想,她不發作,龐氏卻臉一黑,“胡鬨!哪有夫妻不呆在一處的?”

她狠狠翻了兒子一個白眼,轉頭拉住女兒的手,“月兒,阿母不會讓那異人忘卻你的,這樣吧,你回去秀一枚同心結,我尋門路送到他手裡且先探一探他的態度,若他當真這樣無情無義……哼!”

姬長月臉色稍霽,隻是仍帶著些哀色,“女兒曉得了。”

龐氏細細思索著,月色下晃動的殘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觸及她的視線,門邊半顆渾圓的影子倏然收回,一高一矮兩道影子傾投了滿室,矮的那個鬼鬼祟祟如同春日樹梢的毛毛蟲。

臉上漫起一分笑,龐氏抿了口茶水,輕輕咳嗽出聲。

姬長月辨認出了,“承音?”

那小影子一僵,緩緩重新探出腦袋,露出一對明亮的大眼睛,長睫撲閃撲閃掩飾不住的心虛。

這麼多人齊齊看著她,般般壓力山大,默默攥著小手跳出來,“大母安。”她囫圇行了個禮,膩歪的撲過去想要免受責罰,“般般看到喚春了,就知道大母在這裡,迫不及待要來請安。”

說完,她不放心的打補丁,“才不是有意偷聽呢。”

此話一出,大人們紛紛笑了,龐氏狠狠揉了一把孫女的腦袋,“我的乖寶,大母香親香親。”

姬長月也沒忍住,趁機捏了捏般般肥嘟嘟的臉頰,“從你表兄那裡回來的?”

“是呀,表兄跟先生念書呢,可用功了。”般般仔細瞧了瞧姑妹的臉色,不放心的摸摸她的手,“表兄都沒有休息,很勤奮。”

姬長月微愣,這孩子是在安慰她嗎?

她鼻頭一酸,揚起唇角溫溫柔柔的笑,“政兒和承音都是好孩子。”

夜色漸濃,大人們很快便散了。

朱氏和姬修一同在門口送婆婆的肩輿離去,想起她走前委婉催她懷胎,她便神色不愉,“我看你阿母就是惦記著我沒給你生個兒子。”

姬修道,“這家大業大的,日後托付給誰?再生個男孩兒也好幫襯般般,無論她嫁給誰,家中有個頂梁柱,夫家也不敢輕易欺辱她。”

朱氏心有不平,卻也無可奈何,“可是般般不喜歡弟弟妹妹,你忘了上回隻是提了一嘴,她便嚇得哭了一整夜,抱著我不肯丟手呢。”

姬修沉吟片刻,歎了口氣,“等她再大些罷。”他自來疼女兒,她一哭,他心裡就難受。

般般對此一概不知,滾在阿父阿母的床榻上睡得香甜。

一連數日,她過的快樂極了,每日醒了吃、吃了睡,她喊著表兄有的她也要有,姬修受不住女兒哭鬨,跟個魔王似的,隻好帶著她到金玉良緣狠狠搜刮了一通,什麼朱釵、頭飾、時令的衣裳、鞋襪,買的馬車裝不下,朱氏回頭就將兩人大罵了一通,說他們敗家。

翻過了年,春色漸濃。

邯鄲的雪化了,展露出它原本的風采。

長春花真的被般般養活了,她白日裡帶它曬太陽,鬆土,精心照料。

清晨起來,第一件事情便是赤腳去看長春花。

這盆花已經被移植到了前院的泥土裡,般般穿好了衣服吃了早膳,如往常那般看望花花。

“咦?”

隻見綠油油光滑滑的葉片上懸掛一隻金色鈴鐺,用了紅繩懸掛,手指撥弄一下,發出叮鈴鈴的響聲。

發硬的土壤邊,樹枝畫出幾個字符。

她不認得這種字,“這是什麼字?”

“是我表兄昨夜來了嗎?”

“他白日要進課,夜夜晚上都來看看花的,隻是那時辰小娘都睡下了,”從雲解釋說,“昨夜驟雨傾盆,他擔心花兒被澆壞了,漏夜前來讓人支了個棚遮蔽呢,你看小娘,這裡還有四個洞。”

“昨夜的確下了好大的雨。”雨聲轟隆隆的,她都被嚇醒了一回呢,泥土裡果真有四個木頭紮出來的洞,濕乎乎的,“原來表兄也惦記著長春花。”她倍感欣慰。

隻是,她也好久沒去探望過他了。

自從不用連歌練舞,她鮮少去尋他玩。

思及此處,般般略有猶豫。

從雲偷笑,“我認得這幾個字,是他昨夜教我的。”

——“長春日日新。”

“長春…日日新?”般般跟著念,“作何解?”

“長春花的彆稱是日日春、日日新,大約是由此衍生而來的?”從雲說,“我也不懂。”

“那這鈴鐺,是表兄送予我的罷。”般般摘下鈴鐺,左右比劃,“戴在手上也不好看呀。”她頗為鬱悶,不懂他為何送這個。

用了午膳,般般帶了些自己平素愛吃的點心和果子去尋表兄玩。

敲了門,沒響聲。

她探頭進去,兩個多月未見他似乎又長高了,一襲玄色衣袍勾出他的腰身,午後的日光籠在他周身,烏黑的發絲仿佛煥發了淺橙色的光,尤他肌膚格外的白,纖細的睫毛如扇低垂,投下小片陰翳在鼻側,無端的冷漠。

“…表兄?”

般般小聲呼喚他。

他沒回頭,緩緩寫著什麼,握著毛筆的手腕迸出明顯的手骨,日光一照射,近乎透明,一片玉色。

“表兄!”怎麼不理她?

般般‘噔噔噔’跑過去,戳戳他的胳膊。

嬴政慢騰騰擱置毛筆,打量她兩眼,“你是誰?”

般般:“?”

嬴政沉思,“我們認識嗎?”

“我是般般呀,大名姬承音!小名般般!”

“好耳熟的名諱。”

“!!!”

兩人對視著,他一錯不錯的盯著她,而她經曆過迷茫、生氣,漸漸察覺到他說這話的原因。

“表、表兄,你生氣了嗎?”般般纏著他的手臂晃了晃,掩下慌亂,理直氣壯道,“我近來很忙呀。”

“是嗎。”嬴政拂開她的手,不欲多說,隻是衣袖晃動間,紅繩金鈴發出叮鈴鈴的清脆聲響,他多看了兩眼,忍不住問,“這東西你戴在手上?”

“不是戴手腕的嗎?”般般褪去衣袖,露出一截蓮藕一般的手臂。

他解開鈴鐺,“坐下。”

她不解其意,茫然的挨著桌幾邊的台階坐下,屁股還沒坐熱,左腿忽的被對方撈起,他的手指白而細,攥著力道時有些勒疼她的肌膚。

“哎——”

“彆動。”

嬴政靈巧纏繞紅繩,將鈴響懸掛於她的腳腕上,隨著她晃動腳丫子,金鈴鐺叮鈴鈴的作響,清脆悅耳。

般般晃著腳丫子,奇怪的眨眼。

這樣豈不是隻要走路,就會有叮鈴鈴的聲音?

“不喜歡?”嬴政細致地盯著她的臉,“不是說要聽我的?”

“而且,你兩個月沒來尋過我了,我不會隻是你用來偷懶的工具吧?”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