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忽然就沉默了。
作為皇子,他當然知道圍在自己王府門口的羽林軍是做什麼的。
聖人病危,是大唐政權最容易動蕩的時候,羽林軍需要確保皇權平穩過渡至太子李顯,監控在京的大唐宗室就成了必要之舉。
他們並非針對自己,隻是曆來的規矩使然。
“父皇……身體不行了嗎……”
雖然在這之前,李賢就已經對自己父皇殯天這件事兒有了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天近在眼前的時候,李賢心裡還是升起一陣彷徨。
以及無所適從。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李賢腦海裡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麵:幼時被父皇有力的大手抱起,放在膝頭聽他講《尚書》;稍大些,在宮苑中練習騎射,父皇遠遠投來的審視目光……
還有,那場謀逆案後,父皇看向他時,眼中那複雜難辨的失望與痛惜,以及數天前所見到的那張蒼老的麵容。
但獨獨沒有去想父皇死後那張空懸的、至高無上的帝位。
讓李賢回過神來的,是劉建軍忽然輕拍在他肩頭的手。
劉建軍將凳子挪到了李賢身邊,說:“賢子,雖然我能理解你阿爺馬上就要沒了這事兒挺讓你揪心的,但我還是得跟你說個重要的事兒。”
李賢勉強笑了笑:“沒事,你說。”
劉建軍將李賢的肩頭掰正,雙眼認真的盯著李賢:“現在你阿爺、大唐的皇帝馬上就要咽氣了,這叫什麼?這叫權力真空,叫改天換地!
“外麵全都是暗潮湧動,是人是鬼都舉起了刀叉,準備分食那即將到來的權力巨潮。
“現在不是哭你阿爺的時候,也不是琢磨怎麼當孝子賢孫的時候,你得立刻、馬上,搞清楚兩件事!”
感受到劉建軍語氣中的嚴肅,李賢強定心神,鄭重道:“劉建軍,你說,我聽著。”
“第一,宮裡的確切消息!你父皇到底怎麼樣了?咽氣了沒有?顯子那邊有什麼動靜?還有你母後!”
劉建軍提到“你母後”這三個字時刻意加重了語氣,“她是什麼態度?是穩坐釣魚台,還是已經雷霆出手了?這些消息,比金子還貴!
“但現在沛王府隻進不出,我需要你想一個辦法,獲得這些消息。”
李賢點頭道:“這些事情太平可以幫忙,她是女眷,又最受母後寵愛,可以自由出入皇宮。”
“嗯,這事兒你想辦法讓太平去辦,但注意,以一個兒子關心父皇的態度去辦,哪怕是打探來的消息零零碎碎也不要緊,最重要的是第二件事。”
劉建軍臉上出現凝重之色:“必須,務必!讓上官婉兒來沛王府一趟。”
“上官婉兒?”李賢愕然。
“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顯子應該會被你父皇立為新皇,我擔心這個節骨眼上她會叛變,到時候她無論是偏向你母後那邊,還是顯子那邊,對我們來說都不是好消息。
“讓她來沛王府一趟,我需要幫她堅定一下立場。”
李賢點頭。
……
沛王府被羽林軍封鎖,李賢和王府中的人沒辦法出王府,所以李賢隻能親自出麵,讓一位羽林軍將太平叫到府上來。
父皇病重的消息顯然也被太平知曉了,太平來的時候,臉上再沒了往日的歡樂,李賢同樣也沒有心情說安慰她的話,隻是讓她幫忙探聽一下皇宮之中的消息,以及轉達劉建軍讓上官婉兒來王府的事兒,便草草結束了這次見麵。
等到下午,暮色嫋嫋,太平終於回來了。
是一個人,上官婉兒並沒有跟她一起。
“父皇的風疾複發了,虛弱的起不來床,眼睛也看不見東西,丸散針膏無用,三兄被叫到了父皇殿前,母後衣不解帶的侍奉在父皇身邊,紫宸殿裡到處都是湯藥的味道,侍醫們來了一撥又一撥……
“幾位宰相跪在殿外,父皇似乎是要準備草擬詔書……”
說著說著,太平就痛哭流涕了起來。
李賢心裡也是一陣悲切。
雖然太平隻是寥寥數句,但李賢知道,自己的父皇或許真要不行了。
李賢伸手,將太平攬在懷裡,輕撫她的後背安撫。
好一會兒,太平的情緒才逐漸平複。
李賢想起劉建軍的叮囑,又問道:“那上官婉兒呢?”
“我把王兄找她的事轉達了,她隻是告訴我說,等到時機合適,她會來找王兄的。”
……
送走了太平,李賢情緒低落的來到了劉建軍的院子,將太平的話一五一十的轉告。
聽完後的劉建軍皺著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麼很麻煩的事。
李賢問他:“怎麼了?”
“你母後那邊應該沒什麼問題,顯子應該也會正常繼位,但上官婉兒那娘們兒……”劉建軍又揉了揉眉心。
李賢知道劉建軍應該是在說上官婉兒沒有隨著太平一起過來的事兒,試探道:“或許隻是宮中事多,她抽不開身呢?畢竟她要潛伏在母後身邊,如今正是緊要關頭,她若是貿然出宮,定會令母後猜忌。”
“但願如此吧。”劉建軍輕歎。
“那……我們現在該做什麼?”李賢心裡有些擔憂。
“還是等。”劉建軍突然笑了笑,說:“彆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現在的一切都還在我的掌控之中。”
李賢不解,但他相信劉建軍。
……
因為沛王府被監控的關係,接下來的時間,李賢和劉建軍都沒能出去。
一天過去了,上官婉兒沒有來。
又是一天過去了,上官婉兒還是沒有來。
第三天,上官婉兒依舊沒有來。
但高宗皇帝駕崩了。
與高宗皇帝駕崩的消息同時傳來的,還有高宗皇帝的遺詔:
【天下至大,宗社至重,執契承祧,不可暫曠。皇太子可於柩前即皇帝位,其服紀輕重,宜依漢製。以日易月,於事為宜。園陵製度,務從節儉。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後進止。】1
李賢心裡一陣空蕩蕩。
父皇終究還是駕崩了,李顯也登上了皇位。
他心裡不解,難道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嗎?
他記得劉建軍說過自己不會和李顯對上,但現在,李顯已經受遺詔命直接在靈柩前登基,成為了大唐的新一任皇帝,自己再想登極,又怎麼可能不和李顯對上呢?
還有母後。
她不是一直圖謀大寶嗎?
為何她也坐視李顯登基?
還有上官婉兒,她為何沒來沛王府?
真的隻是忙碌嗎?
王府外還有羽林軍封禁,李賢不得而知。
但第四天,上官婉兒終於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