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用聽完。
手中的羽扇緩緩停下。
他垂下眼簾。
掩去了眸中那一閃而過的深深失望。
原來如此。
他這位主公。
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問鼎天下。
所謂的“揭竿而起”。
不過是一場待價而沽的買賣。
所謂的“忠義堂”。
不過是他用來換取榮華富貴的籌碼。
可笑自己。
還曾以為能輔佐一位潛龍,開創一番事業。
尤用在心中。
發出了一聲無聲的歎息。
“大哥說得有理。”
吳步義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看不出喜怒。
但他話鋒一轉,問道:“既然如此,那糧草之事又當如何?總不能餓著肚子,等著朝廷來招安吧?為何不向東海的世家……借一些?”
他刻意加重了那個“借”字。
宋河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與惱怒,他悶聲道:“我派人送了書信過去,言辭懇切,言明隻是暫借,日後必定加倍奉還。可那些老狐狸,一個個裝聾作啞,信送過去,便如石沉大海,連個回信都沒有!”
聽到這話。
吳步義心中最後一點幻想也破滅了。
他簡直想放聲大笑。
借?
人家趙鋒,是直接用刀槍去“借”。
不給就滅你滿門!
所以他治下世家俯首,錢糧堆積如山!
你倒好,派人客客氣氣地送封信過去。
就想讓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世家大族開倉放糧?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人家不把你當成一個搖尾乞憐的要飯花子,就已經算是給你麵子了!
這造反,造的有什麼意義?
大哥,你太軟弱了!
這天下,不是靠寫信奪下來的!
無人再說話。
後堂內的氣氛。
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終。
還是宋河自己打破了僵局。
他仿佛是給自己打氣一般,強撐著說道:“先看看吧……看看那趙鋒,到底會不會同意資助我們。”
“他若是同意,那是最好。我們便有了與朝廷周旋的本錢。”
“他若是……不同意。”
宋河眼中閃過一抹狠色,但那狠色很快又被猶豫所取代,“那我就……我就親自登門,去拜訪那些世家的家主!我就不信,我宋河親自上門,他們連這點薄麵都不給!”
“我相信趙鋒。”
“會借的!”
“借個屁!”
“呸!”
曆陽。
張豹猛地將竹簡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麼汙穢之物。
他那張黑臉漲得通紅,銅鈴大眼瞪得滾圓,破口大罵道:“這叫宋河的是個什麼東西?!”
“一個連郡內世家都不敢動的廢物,也配跟俺家主公稱兄道弟?!”
“他娘的,自己沒膽子去搶那些士族的糧倉,反倒有臉伸手管咱們要?”
“還一口一個‘仁弟’,他是個瘠薄?!”
張豹越說越氣,胸膛劇烈起伏。
佛下一刻就要提刀去郯縣,把那宋河的腦袋擰下來。
“就是!”
旁邊的李虎也是一臉鄙夷,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咱們主公打天下,哪一粒糧食,哪一件兵器,不是從敵人手裡用命換來的?他宋河嘴皮子一碰,就想白拿十萬石糧食?做什麼春秋大夢呢!”
淩倉雖然沒有說話。
但緊皺的眉頭也表明了他的態度。
這種連血性都沒有的所謂“反賊”,他打心眼裡瞧不起。
趙鋒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又看了遍竹簡。
“……趙鋒仁弟,見字如晤。想我與仁弟,皆為天下蒼生揭竿而起,實乃同道中人。今我忠義堂七十二兄弟,已克東海,兵強馬壯。然初定一郡,百廢待興,糧草軍械頗為匱乏。望仁弟顧全大局,念唇齒相依之情,資助我軍糧草十萬石,鐵甲三千副……”
看到一半,趙鋒就懶得看了。
這宋河,當真是異想天開。
雖然都是反賊。
但反賊與反賊之間,亦有雲泥之彆。
自己這邊。
是鐵了心要將這腐朽的世道砸個稀巴爛,再重建一個新世界。
而那宋河,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投機取巧的算計。
不過是想借著造反的聲勢,為自己謀個好價錢罷了。
如今,更是想用“同為義軍”這種虛無縹緲的大義。
來以此道德綁架自己。
簡直天真得可笑!
“昱。”
趙鋒放下茶杯,淡淡開口。
“臣在。”
夏侯昱躬身應道。
“你給他回一封信。”
趙鋒的聲音平淡而冷漠,“告訴他,聯盟可以。九江與東海,可互為犄角,共抗朝廷。但,借錢借糧,沒有!”
“一粒米,一寸鐵,都不會有。”
“另外告訴他,我不是他兄弟!”
“不敢殺世家的義軍,不是我趙鋒的兄弟!”
“遵命!”
夏侯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主公這般乾脆利落的拒絕,正合他意。
對於宋河那種首鼠兩端的投機之輩,任何資助都是肉包子打狗。
亂世之中。
僥幸竊得一郡的蟲豸。
也配稱英雄?
解決了這件小事。
趙鋒的目光。
落在了那卷明黃色的聖旨之上。
他緩緩將其展開,堂內的氣氛瞬間又緊張了幾分。
“朝廷那邊,也來信了。”
趙鋒將聖旨的內容緩緩道來,“我大舅哥同意停戰一年。”
“不過,他還挺會給自己找台階下。”
趙鋒的語氣帶著一絲玩味:“聖旨上說,他並非是顧忌楊正則的性命,而是不忍兩郡百姓再遭戰火荼毒。”
“他心懷仁德,以蒼生為念,才給了我這個‘叛賊’一年的休養生息之機。還讓我好生對待治下的大乾子民,切莫暴戾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