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譴?”
喬世充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他猛地回過頭,那雙渾濁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狀若瘋魔,“他連用五百顆人頭築京觀都做得出來!他連掘我喬氏祖墳的話都說得出口!他都踏馬敢造反!”
“你還指望他怕天譴?!”
“在他眼裡,我們這些世家,連同這滿城的百姓,恐怕都該死啊!”
冰冷的話語。
讓楊正則如墜冰窟,從頭涼到了腳。
城樓上的氣氛,瞬間壓抑到了極點。
那些被強征上城牆的民夫和守軍,也隱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水淹壽春?”
“那些反賊要掘開大堤?”
“天殺的啊!我的家就在城外!我的老婆孩子還在村裡啊!”
“完了……這下全完了……”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城牆上迅速蔓延開來。
原本還算穩定的軍心。
在這一刻,開始劇烈地動搖!
而就在此時。
“轟隆——!!!”
一聲沉悶而又巨大的轟鳴,從遙遠的北方傳來!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城樓上每一個人的耳中。
所有人。
都下意識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隻見那遙遠的地平線上,淮河大堤的方向,仿佛有什麼東西被釋放了出來。
緊接著,他們看到了令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
一道渾濁的黃線,出現在了廣袤的平原之上。
那道黃線,起初還很細微。
但它正在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迅速地變寬、變大!
它像一頭貪婪的巨獸,張開了無邊無際的大口。
開始一寸一寸地,吞噬著黑色的土地、枯黃的草木、遠處的村莊……
河水!
是淮河的水!
決堤的河水,倒灌而下!
“水……水來了……”
一名守軍手中的長戈,“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的雙腿一軟,癱倒在地,臉上血色儘失,隻剩下無儘的絕望。
喬世充和楊正則,更是麵如死灰。
他們呆呆地看著那片正在被洪水慢慢吞噬的土地。
那裡,有他們喬家和楊家世代經營的萬畝良田!
那裡,是他們家族財富的根基所在!
可現在,所有的一切。
都正在被那無情的洪水,一點一點地,化為烏有!
“噗——!”
喬世充再也壓抑不住胸中的氣血翻湧。
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染紅了麵前的牆垛。
他的身體,搖搖欲墜。
“趙……鋒……”
他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
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滔天的恨意與……深入骨髓的恐懼。
洪水。
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化作滔天巨浪,以雷霆萬鈞之勢拍向壽春城。
它更像是一個耐心到了極點的獵手。
渾濁的黃褐色河水,從決堤口奔湧而出後。
便順著地勢,先是灌滿了那些縱橫交錯的溝渠和水道。
然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始漫上平原。
它像是一塊正在被水浸透的巨大畫布,一寸一寸地,向著四麵八方渲染開來。
城樓之上,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
都死死地盯著那片正在被洪水吞噬的大地。
他們能看到,遠處的村莊,像是被水麵包圍的孤島。
水位緩緩上漲,先是淹沒了門檻,然後是窗台……
最終。
隻剩下一個個黑色的屋頂,在渾濁的水麵上無助地飄搖。
他們能看到,那些來不及逃走的牲畜。
在水中掙紮、悲鳴,最終被卷入水流,不見了蹤影。
一些家就在城外的民夫和守軍。
看到這一幕,眼睛瞬間就紅了。
“我的家……我的家啊!”
一名被強征來的壯丁,看著自己村莊的方向被洪水徹底淹沒。
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雙手瘋狂地捶打著冰冷的地麵,嚎啕大哭。
他的哭聲,像是一個信號。
“狗官!你們這幫畜生!是你們不讓我們出城!我的婆娘和娃還在家裡啊!”
“趙將軍!趙將軍!求求你!停下吧!我們是無辜的啊!”
“開城門!讓我們出去!!”
恐慌,在瞬間演變成了憤怒和絕望。
城牆上的秩序,在這一刻,徹底崩壞。
無數士兵和民夫扔掉了手中的兵器。
哭喊著,嘶吼著,像瘋了一樣衝向城樓的階梯。
他們想要衝下城牆。
去尋找他們那早已被洪水吞沒的家園。
“攔住他們!都給我攔住!”
楊正則臉色鐵青,厲聲咆哮,“誰敢妄動,格殺勿論!”
家將們揮舞著刀劍,強行將騷亂的人群擋住。
但他們眼中的恐懼,卻比那些哭喊的民夫更加濃烈。
因為他們知道,完了。
人心,散了。
喬世充沒有理會身後的騷亂,他隻是死死地攥著拳頭。
指甲刺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他死死地盯著城外。
然而,他並沒有在城外看到趙鋒的大軍。
趙鋒在掘開大堤之後便帶著那幾百親兵,消失了。
他去了哪裡?
一個比水淹壽春,更讓喬世充感到膽寒的念頭,浮現在他的腦海。
……
壽春城北,喬氏祖墳。
這裡背山麵水,是一塊上好的風水寶地。
喬氏曆代先祖,皆安葬於此。
百年以來,香火不斷,早已成為喬氏一族榮耀與根基的象征。
可今天。
這片象征著榮耀的淨土,卻迎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趙鋒勒馬站在一座最為高大、最為氣派的墓碑前。
墓碑上。
用朱砂描金的四個大字。
在冬日的陽光下,依舊熠熠生輝——“喬氏先考”。
“嗬……”
趙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諷。
他沒有多餘的廢話,隻是淡淡地一揮手。
“挖。”
一個字,如同死神的判決。
“是!”
趙大牛率領著數百親兵,眼中沒有絲毫的敬畏與遲疑。
他們扔掉手中的長槍,拿起了早已準備好的鐵鍬和鎬頭。
主公讓他們殺人,他們便殺人。
主公讓他們掘墳,他們便掘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