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
夜已三更,紫禁城深處萬籟俱寂。
唯有巡夜禁軍的甲葉摩擦聲,在空曠的宮道上偶爾響起。
養心殿內,龍涎香的青煙嫋嫋。
大乾天子吳燁,正躺在寬大的龍床上,陷入了沉睡。
他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緊鎖。
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仿佛正被什麼夢魘所糾纏。
夢中,是一片混沌。
忽然,一道金光劃破黑暗。
一條象征著皇權與天命的五爪金龍,正昂首遨遊於九天之上。
它便是大乾的國運,是吳燁自己。
就在此時,下方濁浪滔天。
一條體型更為粗壯、鱗甲漆黑如墨的獨角蛟龍,猛然破水而出!
那蛟龍雙目赤紅,露出壞笑。
隨後瞬間嚴肅,變的猙獰恐怖!
它咆哮著,毫不猶豫地衝向了天際的金龍。
“孽畜!安敢!”
夢中的吳燁勃然大怒,直接迎了上去。
雙龍瞬間纏鬥在一起。
風雲變色,雷電交加。
金龍雖貴為真龍,但似乎久居天宮,養尊處優。
爪牙遠不如那從汙濁中殺出的蛟龍來得鋒利。
一番搏殺,金龍竟落了下風,身上金色的鱗片被撕扯得片片脫落。
“吼!”
蛟龍發出一聲震天怒吼,瞅準一個空當。
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地咬在了金龍的脖頸之上!
“哢嚓!”
利齒入肉,龍血噴濺!
一股難以言喻的撕裂劇痛,瞬間傳遍了金龍的全身。
“啊!”
養心殿內。
吳燁猛地從龍床上坐起,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那裡空無一物,卻仿佛還殘留著被撕咬的劇痛。
“皇上!皇上您怎麼了?”
守在殿外的大太監王高,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身後跟著一群手足無措的小宦官和宮女。
看到吳燁麵色慘白,渾身冷汗。
王高嚇得“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皇上息怒!可是做噩夢了?奴才該死!奴才這就去給您端安神湯來!”
吳燁沒有理他,他胸口劇烈起伏。
眼中先是極致的驚恐,隨即就轉為了無邊的震怒。
竟敢有孽畜,在夢中噬朕!
這絕非普通的噩夢!
這是上天給朕的警示!
“擺駕!”
吳燁的聲音沙啞而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去欽天監!”
“啊?皇上,這……這都三更天了……”
王高一臉為難。
“你這奴才!”
“朕說,擺駕!”
吳燁猛地扭過頭,一腳踹翻王高。
隨後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那眼神,陰鷙得如同擇人而噬的毒蛇。
王高嚇得渾身一哆嗦。
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連滾帶爬地出去安排儀仗。
……
與此同時,欽天監。
觀星台之上,燈火通明。
監正李乾坤,這位年過花甲、掌管大乾天象卜筮的老臣,此刻正一臉死灰地癱坐在地上。
在他麵前,那架巨大的渾天儀,正緩緩轉動。
而在渾天儀對應的星盤之上。
一幅足以讓任何一個觀星師魂飛魄散的景象,清晰地呈現了出來。
代表著帝王之位的紫微星,黯淡無光,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從星空中隕落。
而在其不遠處的心宿之位,一顆妖異的赤色星辰。
正散發著不祥的血光,死死地“釘”在那裡。
紫薇飄搖!
熒惑守心!
大凶之兆!
國之將亡,君主將斃的征兆!
“完了……全完了……”
李乾坤嘴唇哆嗦著,渾濁的老淚順著臉上的皺紋滾滾而下,“天要亡我大乾……天要亡我大乾啊!”
他身邊的幾個監副和博士,也都個個麵無人色,抖如篩糠。
就在這時,觀星台下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聲。
“皇上駕到!”
王高那尖利的嗓音劃破了夜空。
李乾坤等人嚇得一個激靈,也顧不上哭了。
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衝下觀星台,跪地迎接。
吳燁根本沒看他們,他身披一件明黃色的龍袍,臉色陰沉地直接走上了觀星台。
當他的目光落在星盤之上。
看到那副“熒惑守心”的星象時,瞳孔驟然一縮。
心中的恐懼,與夢中的景象,在這一刻完美地重合了!
“李乾坤!”
吳燁猛地轉身,聲音如同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
“臣……臣在……”
李乾坤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告訴朕,這是怎麼回事!”
“回……回稟皇上……”
李乾坤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此乃……此乃熒惑守心之象……主……主國亂,君……君王有厄……”
“放屁!”
吳燁勃然大怒,一腳踹在李乾坤的胸口。
將這個老臣踹得滾出好幾步遠,“朕乃真龍天子,萬壽無疆!何來厄運!”
他喘著粗氣,將剛才的夢境,咬牙切齒地說了出來。
“……那條黑色的蛟龍,它咬朕!它想噬主!它想篡奪朕的江山!”
李乾坤和一眾官員聽完,更是嚇得魂不附體。
天象示警,帝王夢魘。
兩相印證,這已經不是預兆了,這是即將發生的禍事!
“廢物!一群廢物!”
吳燁指著台下跪倒一片的官員,破口大罵,“朕平日裡錦衣玉食地養著你們,關鍵時刻,你們就隻會告訴朕大難臨頭了嗎?朕養你們何用!”
他的目光,最終又落在了李乾坤身上。
眼神中的殺意,毫不掩飾。
“給朕算!立刻!馬上!”
“用儘你們所有的法子,龜甲、蓍草、銅錢!給朕算出那條孽蛟在何方!給朕算出那個亂臣賊子是誰!”
吳燁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受傷的野獸在咆哮。
“算不出來,朕就將你們欽天監上下,連同你們的九族,一同砍了,用你們的血,來祭天!”
“遵……遵旨!”
李乾坤肝膽俱裂,哪還敢有半點遲疑。
他連滾帶爬地回到觀星台下方的卜筮殿,命人取來傳了數百年的龜甲和五十根蓍草。
一場關乎無數人性命的卜筮,在壓抑到極致的氣氛中,開始了。
李乾坤點燃香燭,沐浴焚香,口中念念有詞。
他將龜甲置於火上灼燒,聽著那“劈啪”作響的爆裂聲,觀察著甲片上新出現的裂紋。
又將蓍草反複分合,演算著其中的卦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卜筮殿外,吳燁負手而立,臉色越來越難看。
王高站在他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終於,殿門打開。
李乾坤如同被抽乾了精氣神。
被兩個小官攙扶著,走了出來。
“噗通”一聲,他又跪在了吳燁麵前。
“算……算出來了……”
“說!”
吳燁的聲音裡不帶一絲感情。
李乾坤抬起頭,蒼老的臉上滿是汗水和淚水。
他用儘全身的力氣,站起身,剛想指向東方。
結果因為脫力,打了個踉蹌。
手臂指向了西方!
吳燁:“是西邊嗎?我要殺光這幫亂臣賊子!”
李乾坤想要否認,但聽到吳燁殺氣騰騰的話。
愣是沒敢解釋自己腳滑了!
於是隻能嘶吼道:“陛下聖明!”
“禍起於西!那條孽蛟,在西!”
西邊?
吳燁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名字。
梁淵!
此人原是西方邊陲的一名五品文官,也算是個有些才乾的。
可壞就壞在他為人太過耿直,不懂官場上孝敬上官的規矩。
結果,功勞被搶。
屢次升遷無望!
最後更是被他的頂頭上司尋了個由頭,誣陷入獄。
那梁淵也是個狠角色,竟在獄中買通獄卒,殺了仇家。
隨後糾集了一批亡命之徒,憤而起兵造反。
因為他本人就是官吏出身,深知大乾官府的腐敗和虛弱。
又打著“清君側,除貪官”的旗號!
竟然在短短一年之內,席卷了西方三郡之地。
擁兵十萬,聲勢浩大。
之前吳燁並未將他放在眼裡,隻當是一處疥癬之疾,派了地方官軍前去圍剿。
沒想到屢戰屢敗,反而助長了對方的氣焰。
現在想來。
夢中那條從汙濁中殺出的蛟龍,不正是這梁淵的寫照嗎!
“梁淵……好一個梁淵!”
吳燁咬牙切齒,心中的恐懼,此刻已經完全轉化為了滔天的殺意。
他要伐!
他要用雷霆萬鈞之勢。
將這個膽敢挑釁他天子威嚴的亂臣賊子,碾得粉身碎骨!
可派誰去呢?
吳燁皺起了眉頭。
大乾能征善戰的將領,本就不多。
韓家父子倒是能打。
可前不久,韓破虜兵敗九江,損兵折將。
連老子韓定國都被那反賊趙鋒給生擒了。
如今,韓破虜被他罰去北疆抵禦蠻族,將功贖罪。
而韓定國,更是被他下了聖旨。
罰在家中閉門思過一年,不準踏出府門半步!
除了韓家,朝中剩下的,多是些隻會誇誇其談的勳貴子弟。
讓他們領兵,怕是還沒見到梁淵,自己就先潰散了。
想到此,吳燁心中愈發煩躁。
偌大的一個大乾,竟連個可用的將軍都挑不出來了?
不!
還有一個!
吳燁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雖然他很不想用韓定國。
但眼下,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就算功高蓋主,封無可封。
可也要用!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為了他屁股底下的龍椅,為了他自己的性命,什麼規矩都可以改!
“王高!”
“奴才在!”
“傳朕旨意!”
吳燁的聲音,在清冷的夜色中。
顯得格外清晰而冷酷:“著戴罪之身的韓定國,即刻起複!”
“再命他三日之內,即刻西去,任平西大都督,平定梁淵之亂!”
吳燁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告訴他,若是勝了,國公位還是他的!”
“若失敗了,他妄稱大乾軍神!”
“不得有誤!連夜去宣旨!”
“遵……遵旨!”
王高心中一凜,連忙應下。
帶著幾個小太監,匆匆朝著城中韓定國的府邸奔去。
看著王高遠去的背影,吳燁抬頭望向西方。
那裡的夜空,黑沉沉的,點滴星光閃爍。
他冷哼一聲,拂袖轉身。
“蛟龍安敢僭越?”
“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