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鋒的聲音,在死寂的大堂中顯得格外清晰。
末將願往!
短短四個字。
仿佛一塊巨石砸入池塘,激起千層浪。
唰!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彙聚到了大堂中央那個單膝跪地的年輕人身上。
震驚、不解、荒謬、譏諷……各種複雜的眼神,幾乎要將趙鋒的身影淹沒。
一個百夫長?
他憑什麼統領八千大軍?
他又怎麼敢的?
這是想搏出位?
瘋了吧!
短暫的死寂之後,堂內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嗤笑聲。
“哈哈哈!”
都尉李大帆第一個跳了出來,他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他指著趙鋒的背影,笑得前仰後合,“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也敢在這裡大放厥詞!真是天大的笑話!不自量力!滾下去!”
趙鋒沒有回頭,甚至沒有起身。
他隻是平靜地反問了一句。
“那你去?”
三個字,輕飄飄的。
卻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李大帆的臉上。
李大帆的笑聲戛然而止。
一張漲成豬肝色的臉,憋了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他不敢去。
他不敢,卻又不許彆人敢。
這一刻。
主堂之內,所有武將的臉上都火辣辣的。
主位之上,陳廣看著趙鋒的背影,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有欣賞,有驚喜。
但更多的是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他欣賞這個年輕人的勇氣,但他也覺得,這太荒唐了。
“趙百夫長。”
陳廣的聲音緩和了許多,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你的忠勇,本公心領了。但領兵八千,對抗韓定國,此事非同兒戲。你先退下吧。”
這話,已經是十分委婉的拒絕。
言下之意,你還不夠格。
趙鋒聽懂了,但他不能退。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陳廣,眼神清澈而堅定。
“陳公!末將願立軍令狀!若不能為定軍將軍解圍,或有失我軍軍威,末將願提頭來見!”
此言一出,滿堂再次嘩然。
連軍令狀都說出來了,這小子是瘋了嗎?
“趙鋒!休得胡鬨!還不快退下!”
一聲厲喝從武將隊列中傳來。
說話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軍侯。
名叫唐破軍,正是趙鋒的上司錢衝的頂頭上司。
他瞪著趙鋒,眼神裡滿是嗬斥,但趙鋒卻能從中看出一絲保護的意味。
唐破軍是在告訴他,彆再往前衝了,前麵是萬丈深淵。
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但這不是逞能的時候。
這份好意,趙鋒心領了。
但他,不能領這個情。
趙鋒心裡跟明鏡似的。
從他站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把在場所有的武將,全都得罪了。
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現在都巴不得他死。
如果今天他沒能領到這個帥印,灰溜溜地退回去。
那麼等待他的,絕不是什麼好果子。
穿小鞋、使絆子、找由頭……
這群泥腿子出身的將領,或許不懂什麼大戰略。
但論起整治人的手段,一個比一個陰損。
他趙鋒,早晚會被這幫人玩死在軍營裡。
與其窩窩囊囊地死在自己人手裡,還不如轟轟烈烈地死在去往全椒的路上!
求人,不如求己!
他今天,已經沒了回頭路!
趙鋒挺直了脊梁,對著唐破軍遙遙一拜。
而後再次看向陳廣,一言不發。
但那眼神中的決絕,已經說明了一切。
陳廣沉默了。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緩緩掃過堂下。
掃過李大帆等人臉上那毫不掩飾的譏諷與嘲弄。
掃過那些眼觀鼻、鼻觀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腹愛將”。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憤怒,湧上心頭。
偌大的義軍,數萬的兵馬,幾十員將校。
到了這生死存亡的關頭,一個能為他分憂的都沒有。
最後站出來的,竟然是一個百夫長!
何其可笑!
何其可悲!
也罷!
也罷!
陳廣的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決然取代。
他緩緩站起身,聲音如冰,回蕩在整個主堂。
“傳我將令!”
所有人都精神一凜。
“即日起,擢升百夫長趙鋒為偏將軍!”
“暫領麾下八千兵馬,即刻整軍,明日兵發全椒!務必設法聯絡定軍將軍,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此令一出。
整個大堂,如同被投下了一枚炸雷。
瘋了!
陳公也瘋了!
“主公!萬萬不可啊!”
首席謀士夏侯昱第一個站了出來,臉色大變:“臨陣換將,本就是兵家大忌!更何況是擢升一區區百夫長為統軍大將,聞所未聞!此舉……此舉不合規矩,恐難服眾啊!”
“是啊主公!請三思啊!”
“讓一個黃口小兒領兵,這不是拿八千兄弟的性命開玩笑嗎!”
一時間。
文官武將,紛紛開口反對。
剛剛還恨不得趙鋒去死的李大帆等人,此刻也叫嚷得最凶。
他們不是在乎那八千人的死活,他們是覺得自己的臉麵被一個毛頭小子給踩在了腳下!
陳廣看著底下群情激奮的眾人,臉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
他沒有多說一個字,隻是重複了那句問話。
“誰有異議?”
“你行,你上?”
大堂之內,再次鴉雀無聲。
所有反對的聲音,都被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堵得嚴嚴實實。
陳廣不再理會他們,走到書案前。
取過一方嶄新的偏將軍印信,親手交到了趙鋒的手裡。
“趙將軍,八千兄弟的性命,本公的信任,還有定軍將軍的安危,就都交到你手上了。”
“末將,定不辱命!”
趙鋒雙手接過冰冷的印信,重重叩首。
隨即起身,轉身離去。
他沒有看任何人一眼,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隻留下一堂滿臉錯愕、羞憤、嫉妒的文武百官。
……
回到屬於自己的小院時,天已經快亮了。
趙鋒推開院門,院子裡靜悄悄的。
他沒有去驚動任何人,獨自一人走進書房,點亮了油燈。
豆大的火光,映著他年輕卻沉靜的臉。
攤開紙張,提起筆,蘸飽了墨。
寫一封信。
寫給他的五個妻子。
信的內容很簡單,隻說自己奉命領兵。
讓她們安心在家,勿要擔心。
至於自己此去,麵對的是何等凶險的敵人,是何等九死一生的局麵。
他一個字,都未曾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