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
死一般的尷尬。
偌大的主堂,幾十號人。
剛剛還喊打喊殺,要把韓定國老賊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
現在,卻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之前跳得最凶的李大帆,此刻正低著頭。
一雙牛眼死死盯著自己的腳尖,仿佛上麵繡著什麼絕世珍寶,看得聚精會神。
其餘的武將們,也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成了廟裡泥塑的菩薩,隻差沒被人上三炷香了。
趙鋒站在角落裡,看著這一幕,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真是……一群蝦兵蟹將。
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們。
韓定國!
這個名字,對大乾的軍人來說。
就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一個活著的傳說。
趙鋒剛到軍營時,就聽錢衝這些老兵油子吹牛打屁時說起過。
說這位老將軍鎮守北疆三十年,打得那些茹毛飲血的蠻族哭爹喊娘。
隻要看到玄色的“韓”字大旗,蠻族騎兵寧可繞道百裡,也不敢正麵衝陣。
有人說他打仗從不睡覺,能三天三夜不合眼。
還有人說他一頓能吃一頭烤全羊,喝三壇烈酒。
更有甚者,說老將軍發起狠來,會生飲敵將的鮮血。
這些傳言,有真有假,但無一不說明了韓定國的恐怖。
那是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絕世凶人,是大乾帝國最後的護國基石。
讓李大帆這群占山為王、打了兩場順風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泥腿子,去碰瓷這種國之柱石?
無異於雞蛋碰石頭。
他們不怕,那才叫見了鬼了。
“嗬。”
一聲冷笑,從主位上傳來。
陳廣看著底下這群噤若寒蟬的“心腹愛將”,眼中的失望與怒火幾乎要凝成實質。
“怎麼了?都啞巴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紮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方才不是一個個義薄雲天,喊著要去救定軍將軍,要與兄弟同生共死嗎?”
“怎麼現在,本公給你們機會了,卻沒人敢接了?”
“一群縮頭烏龜!”
最後四個字,陳廣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李大帆等人把頭埋得更低了,一張張粗獷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羞憤欲死。
卻連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
是啊,豪言壯語誰都會說。
可真當死亡的鐮刀遞到麵前時,又有幾人敢伸手去接?
趙鋒心中暗自歎了口氣。
作為一名曆史係博士,他太清楚這種草台班子起義的局限性了。
都說亂世出英雄,可英雄也不是大白菜。
想當年,漢高祖劉邦起於沛縣。
身邊有蕭何、曹參、樊噲、周勃。
明太祖朱元璋起於濠州。
手下有徐達、常遇春、湯和、李善長。
這些人,或許起初隻是亭長、屠戶、地痞、書生。
但他們無一不是人中龍鳳,是真正“一縣之才足以治國”的頂級人才。
可陳公呢?
趙鋒環視一圈。
漁民出身的李大帆,勇則勇矣,卻無謀略。
是個衝鋒陷陣的好手,卻絕非統帥之才。
其他的軍侯、校尉,大多也是這類人。
講義氣,夠勇猛,但腦子裡缺根弦。
讓他們帶百十號人打順風仗還行,一旦局勢複雜,立刻抓瞎。
至於謀士……
趙鋒的目光落在了夏侯昱身上。
此人有智謀,也懂人心,算是個合格的謀士。
但離蕭何、李善長那種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王佐之才,還差得太遠。
這支義軍,從上到下,都缺了點東西。
缺了真正的“猛將”和“能臣”。
陳廣的野心很大,想做開國之君。
可他手裡的牌,實在太差了。
眼看著主堂內依舊是一片死寂。
陳廣臉上的怒火,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決然。
他緩緩拔起插在地圖上的佩劍,劍鋒在燭火下閃爍著森然的寒光。
“罷了。”
他淡淡地開口,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卻讓在場的所有武將,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既然無人敢為本公分憂,那這八千兵馬,便由本公親自去帶!”
此言一出,夏侯昱臉色大變,正要再次開口勸阻。
可當他看到陳廣的眼神時,卻把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啊!
不再有憤怒,不再有失望。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之下,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殺意!
夏侯昱瞬間明白了。
主公,這是對在場的所有武將,都動了殺心!
這一仗,他親自去打。
若是勝了,凱旋之日,便是清洗在場這些貪生怕死之輩的之時!
若是敗了……那大家就一起死,誰也彆想跑!
主堂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陳廣那毫不掩飾的殺意。
一個個如墜冰窟,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從角落裡響了起來。
“陳公。”
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巨石砸入死寂的池塘,瞬間激起千層浪。
唰!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朝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隻見人群的末尾,那個剛剛晉升百夫長沒幾天的年輕人,趙鋒。
緩步走了出來。
他穿過一張張驚愕、不解、甚至帶著幾分譏諷的臉,徑直走到大堂中央。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單膝跪地,對著主位上的陳廣,抱拳一揖。
聲音清晰,鏗鏘有力。
“陳公,末將願往!”
滿堂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