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仙境南部。落霞穀山門。寒風凜冽。山間殿宇簷下鈴鐺作響。有鶴啼鳴,高空掠過。某處比較昏暗的大殿裡。玉石雕刻的座椅上,有著一道身影。呼吸綿長,在大殿裡尤為清晰,似在小憩。忽地,殿門被推開至正好一人能過,從外麵快步行來一人。殿內呼吸驟頓,座椅上的人半睜眼。來者單膝跪地,恭聲道:“宗主。”“何事?”老宗主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沒睡醒,但並無怒意。來者說道:“啟稟宗主,除正常的路線外,亦有擴大範圍徹查搜尋,前往北部的那些人,仍無蹤跡,就像憑空消失了。”“再有劉宗主身隕,宗門四散,或被蠶食,根本無法探明我們的人是否曾到了北部。”老宗主說道:“在撫仙境內,拋開第一宗,無人敢惹落霞穀,哪怕真碰見了第一宗,也不至於莫名其妙就動了手,所以這件事,與望來湖怕是脫不了乾係。”來者驚訝道:“他們真有此般膽量?”老宗主說道:“我們的附屬宗門宗主,他們都敢說殺就殺,哪怕與真正的落霞穀修士不能相提並論,可他們也未必做不出來,畢竟從一開始,他們就明白,真正麵對的是誰。”“這無疑是在打我的臉啊。”來者趕忙說道:“望來湖這些人真是該死,咱們必須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否則撫仙宗門怎麼看待我們落霞穀?請宗主即刻發話,我親自去一趟北部!”老宗主擺手說道:“問題關鍵還在第一宗,若不然,一個搖山而已,何至於拖到此時。”來者道:“請宗主示下。”老宗主說道:“我敬第一宗,是因為他們是撫仙第一大宗,但要讓所有人都得按他們的規矩行事,就有點太強勢了,說什麼不讓大規模廝殺,也不瞧瞧他們的地位是怎麼來的,還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來者麵露不解。老宗主也未多言。殿內寂靜了片刻。老宗主說道:“落霞穀幾名弟子的死,無論是否望來湖所為,都要推到他們身上,現在是我們正常問責,如果第一宗還要插手,便是更激化撫仙宗門對他們的抵觸情緒。”“該做什麼,想必不用我再教你。”來者恍然道:“屬下明白。”老宗主說道:“通知二長老,同去北部搖山。”二長老,是落霞穀裡除了老宗主,最強的人。已是半步澡雪巔峰。或者說,距離澡雪巔峰,隻差臨門一腳。再加上老宗主的首徒真傳,等於說,這兩人若是破境,落霞穀就會出現三位澡雪巔峰。但這股力量,仍不足以對抗第一宗。可眼下的事,讓老宗主覺得自己似乎快沒耐心了。既然望來湖很難纏,不把第一宗扯下水,好像也說不過去。隻是這件事要從長計議。有時候,因為某些利益,敵人不是不能成為暫時的朋友。就看哪個敵人更適合做‘朋友’了。......搖山集市。入夜。除了搖山上的幾處燈火,集市裡未點一盞明燈。或者說,寥寥散落燈火,亦很昏暗。但絲毫不影響此地的熱情。甚至比白日裡更熱鬨。連耍雜把戲的都有。蕭時年有看到一些富家公子小姐打扮的年輕人,由奴仆護著逛集市。李神鳶和鐵錘姑娘麵麵相覷。井三三不知從哪兒買了些花生米回來,笑著說道:“這集市若非在山腳,倒似繁華城池裡的景象,當然,要拋開昏暗的環境,頗顯有趣啊。”蕭時年皺眉說道:“你們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鐵錘姑娘詫異道:“什麼?”蕭時年說道:“入夜後,人是更多了,好像哪裡的人都有,附近城鎮的人都跑來玩,但我們白日見到的修士及武夫卻在減少,他們去哪了?”李神鳶聞言,四下打量,驚訝道:“的確如此。”鐵錘姑娘猜測道:“是他們趁著夜色,潛入了搖山?”蕭時年搖頭說道:“皆為修行之人,白晝或黑夜沒有區彆。”井三三說道:“那就仔細盯著點,看看他們怎麼不見的。”李神鳶很快盯住一人。就在斜對麵賣糖人的旁邊。但他顯然不是在買糖人。他穿著尋常百姓的裝扮,並未一直待在那裡,時不時往旁邊走走。而他走著走著。忽然沒了。周遭無人察覺,一直盯著的李神鳶自然看得清楚。鐵錘姑娘沒瞧清,低聲驚訝道:“人呢?”蕭時年眯眼。李神鳶說道:“是被另一個人拽走了。”井三三問道:“看準了麼?”李神鳶指著剛才那人消失的位置,說道:“是因為動作夠快,也有可能借助了某種外力,隱藏了自己,在剛剛的一瞬間,目標就失去了意識,所以也無法呼救。”鐵錘姑娘不敢相信道:“動作得有多快,才能讓人毫無所覺?”井三三笑道:“抓到他,一問便知。”蕭時年皺眉道:“沒必要節外生枝。”李神鳶則說道:“雖然娘親囑咐了你,但有三叔在,咱們也不會有危險,而且我有言出法隨,出了事,隨時能跑,來都來了,總得做點什麼。”蕭時年無奈說道:“我也不是非要製止,但彆太貪玩了。”鐵錘姑娘拽住他說道:“你彆磨磨嘰嘰的。”井三三笑著看向李神鳶。李神鳶直接用言出法隨,以剛才那個人為錨點,他們的身影也隨之無聲無息的消失。想避開旁人的視線,李神鳶自然先用言出法隨隱藏。所以他們突兀消失,周圍竟無一人覺察有異樣。相距集市約莫十數裡,真正的搖山前。李神鳶他們現出身形。映入眼簾的是兩道模糊的身影。其中一個就是剛才消失的那個人。另一人揮手抹了他的脖子。因非澡雪修士,自然也無真性,死了就真死了,沒有第二條命。“誰?”對方很是警覺。話音剛落。便有劍鋒襲來。井三三抬手架起了長刀。鏗的一聲,火星子四濺。對方身影疾退。井三三也往後退了一步,麵露一絲詫異。他的確是隨手抬刀,沒怎麼認真,但能將他震退一步,絕非尋常之輩。對方也是同樣震驚。隻是戴著麵具,看不出來,他當即就要吹起口哨。李神鳶及時道:“且慢!”對方微微一愣。李神鳶往前一步,眯眼觀瞧,問道:“可是蘇長絡?”“李姑娘?怪不得剛才聲音很熟,你怎麼會在這兒?”對方也往前邁步,摘下了臉上麵具,正是蘇長絡無疑。李神鳶笑道:“真的是你,戴著麵具,差點沒認出來,好在看清了你的劍。”鐵錘姑娘說道:“所以此望來湖真的是彼望來湖?”蕭時年接著道:“薑望為何在覃境又立了宗門?”蘇長絡說道:“此事說來話長,諸位且隨我上山吧。”他們往山上走,蘇長絡說道:“我其實也是剛到沒多久,具體的事還沒有太多了解。”李神鳶說道:“我們到覃境已有些時日,但聽聞望來湖後,也是剛到搖山。”井三三問道:“初才那個人是怎麼回事?”蘇長絡說道:“是撫仙宗門的人,在盯著搖山,雖然前不久鬱惜朝將他們殺退,不過紛爭遠未結束,在我來了後,望來湖的力量更強了些,沈澹雅認為該有些行動。”“他的意思,是把盯著搖山的人都給解決掉,但不能明目張膽的來,就算撫仙宗門明白是我們所為,他們拿不出證據,也奈何不了我們,要麼來一場大戰,要麼乖乖把人撤走。”鐵錘姑娘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無聲無息,將人逐一解決的?”蘇長絡笑道:“實不相瞞,我有戾王朝鎮守神後裔庇佑,雖是後裔,再怎麼樣也是半神。”鐵錘姑娘恍然,有半神相助,哪怕是在人很多的集市裡,悄無聲息解決些最高不過洞冥巔峰的修士以及最高不過四境的武夫,確實不難。雖說蘇長絡自身的修為,殺死他們也是輕而易舉,可畢竟得看場合。很快到了搖山望來湖裡麵。鬱惜朝他們早已在此等候。蘇長絡到了,顧揖自然也在。互相見禮,打了招呼後,便去了議事廳。李神鳶直接把‘大霧’鎮的事告知,說道:“因為落霞穀修士半途改道,他們又死得毫無痕跡,至少短時間裡,落霞穀很難查出什麼線索,最終目標肯定直指望來湖。”謝吾行的麵色有些蒼白,他冷著臉說道:“依我看,沒必要再拖下去,該來的人幾乎都來了,咱們也不懼一戰,漫說他落霞穀僅一位澡雪巔峰,縱是撫仙第一宗,咱也不是不能打。”鬱惜朝勸說道:“謝叔......彆衝動,你莫名心神意亂,此刻狀態不佳,應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予我們就行,謝叔隻需坐鎮後方。”李神鳶看著謝吾行,好奇道:“你怎麼了?”謝吾行揉著眉心坐下,說道:“我也不知,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氣息更是變得紊亂。”井三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道:“以你的修為,按理說不應該啊,莫非中了暗算?”謝吾行說道:“絕無可能。”鬱惜朝說道:“或許太累了吧,最近的事確實很多。”謝吾行微微沉默,說道:“是因為我想太多?又總是被這些撫仙宗門打擾,心情確實很糟,所以我說,要儘快了結這件事。”沈澹雅說道:“謝先生放心,無論是落霞穀的先行者未到北部而身死,還是劉宗主他們的事,落霞穀必然坐不住,很快就會有行動,大戰也會一觸即發。”“因此,謝先生更該好好休息,到時候,我們是很需要謝先生的力量的。”謝吾行聞言,也不好再說什麼。蘇長絡朝著顧揖使了個眼色,後者便攙扶謝吾行離開了議事廳。然後,他又與鬱惜朝對視一眼。哪怕對李神鳶很熟悉,對蕭時年和鐵錘姑娘也不陌生,但有些事仍不好說。而且他們不覺得這件事會是讓謝吾行心神意亂至此的原因。說白了,謝吾行是純正的隋人,對待隋皇帝也很忠心,但這份忠心,沒到這個程度。這裡麵肯定有彆的事。是他們搞不明白的事。因為謝吾行自己也搞不明白。總而言之,不是一件好事。李神鳶察言觀色,意識到些問題,但見蘇長絡和鬱惜朝沒有說的意思,她也就沒問。“我們既然來了,自是會與你們共進退,有什麼需要的,大可開口。”蘇長絡和鬱惜朝揖手道:“多謝李姑娘。”李神鳶問道:“下一步計劃是什麼?”沈澹雅說道:“搖山腳的集市,其實是我們弄出來的,目的本身是為了阻戰,畢竟此地彙聚很多百姓的話,真要打起來,撫仙宗門也得有忌憚。”“而且集市裡會有些奇珍異寶出現,吸引些頗有家世的人前來,甚至是世家望族子弟,都能借此利用,他們若是在此出了事,牽扯進來的第三方勢力就會更多。”“我們暗地裡多方打探,頗費了些功夫,得知撫仙南北部宗門對第一宗心有不忿者很多,究其原因,要追溯到第一宗成為第一宗的時候。”“第一宗裡有至少四位澡雪巔峰修士,但他們成為第一宗的時候,隻有三位,其中一人還有疾,當時並非沒有宗門能與之抗衡。”“隻是在第一宗說握手言和,更表達出十足誠意,讓得另一座宗門放鬆警惕之際,展開奇襲,將其滅門。”“且為了讓有疾的一人鞏固修為,坐穩撫仙第一宗的位置,把當時較強的宗門,幾乎洗劫一空,獲得許多天材地寶。”“當然,不是沒有宗門反抗,隻是擁有足夠力量能直接反抗的宗門已隕滅,且撫仙第一宗門下也囊括了許多附屬宗門,落霞穀就是其中之一,各方牽製,第一宗大獲全勝。”“那可以說是撫仙境裡最大一場戰役,但後來,第一宗就製定了撫仙宗門不可大規模廝殺的規矩,其下還有諸多大小規矩,所有宗門都得活在他們的規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