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靜得可怕,連銅漏滴水的聲響都顯得刺耳。
王德順垂著頭,掌心滲出冷汗,皇後送來的那封自請廢後的奏章似有千斤重。
他悄悄抬眼,瞥見蕭景珩負手立在窗前,背影挺拔如鬆,卻透著一股子冷意。
上一次陛下這般神色,還是在登基那日。
金鑾殿前連斬三批逆臣,血水漫過丹墀,京城的腥風三日不散。
如今這滿殿的寂靜,和當年如出一轍。
他攥緊袖中的奏章,終究沒敢遞上去。
趁著蕭景珩轉身的空隙,王德順輕手輕腳地將奏章擱在案頭,又退至陰影處,屏息垂首。
橫豎都是要看的,不如讓陛下自己瞧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殿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在嗎?”
王德順眼前一亮,蕭明月,這位小公主怎麼來了?
他連忙小跑著迎上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哎喲我的小祖宗,您可算來了。陛下正在裡頭呢,您快進去吧。”
蕭明月提著裙擺蹦蹦跳跳地闖進殿內,頭上的珠花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
她一眼就看到站在窗前的蕭景珩,立刻撅起小嘴:“皇帝哥哥怎麼不理明月?”
蕭景珩轉過身來,臉上的寒意稍稍褪去:“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
“還不是因為那個薑昭寧!”蕭明月氣鼓鼓地跺腳。
“她最近都不管我了!以前天天變著花樣的藥膳羹也不送了,害得我這幾日總是沒精打采的,連太傅講課都聽不進去。”
“昨兒在學堂,連薛侍郎家那個庶出的丫頭都敢笑話我,說我是榆木腦袋!”
她越說越氣,小臉漲得通紅。
在她心裡,薑昭寧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女人。
明明心裡裝著彆人,卻非要當這個皇後。
要不是她使手段,皇帝哥哥怎麼會娶她?
現在倒好,裝模作樣管了幾天事就撂挑子,害得她在姐妹們麵前丟臉。
蕭景珩聽著妹妹的抱怨,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窗欞:“所以呢?”
“所以……”蕭明月眼珠一轉,“皇帝哥哥要替我做主啊!讓她繼續給我做藥膳羹,不然我都要被人笑話死了!”
王德順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這小祖宗可真敢說。
誰知蕭景珩不僅沒生氣,反而微微勾起嘴角:“既然你這麼不滿意,不如自己去跟她說?”
“我?”蕭明月瞪大眼睛,“我才不要去找她!”
“那就沒辦法了。”蕭景珩慢條斯理地說,“要麼你自己想辦法讓她繼續管事,要麼……”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妹妹,“你就繼續等著被太傅訓斥。”
蕭明月氣得直跺腳,但看著皇帝哥哥似笑非笑的表情,又不敢真的鬨脾氣。
“我才不去求她呢!”她眼珠骨碌碌一轉,突然計上心頭,“要不皇帝哥哥直接下道旨意,命令她繼續管事不就好了?”
“她要是不答應,就讓人打她的手板,打到她答應為止!”
蕭景珩垂眸看著妹妹拽著自己龍袍的小手,慢條斯理地將衣袖抽回來:“朕記得,上月某人還跟太後告狀,說皇後管得太寬?”
“那、那不一樣!”蕭明月急得跺腳,“她現在什麼都不管,害得我……”
話到一半突然噎住,總不能承認自己離了薑昭寧的安排後處處碰壁。
鎏金香爐裡青煙嫋嫋,蕭景珩忽然抬手替妹妹扶正歪掉的珠花:“既然知道該找誰解決問題,還杵在這兒做什麼?”
指尖在她額間輕點,“朕的明月公主,連這點本事都沒有?”
這句話瞬間激起了蕭明月的好勝心。
“誰說我沒辦法!”她揚起下巴,“我這就去鳳儀宮,定要她……”
好看!
話到嘴邊又改口,“定要她把我的藥膳都安排妥當!”
“記住。”蕭景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驚得小姑娘腳步一頓,“若是這次再敢對皇後動手,你的手就彆要了。”
他語氣不重,卻讓蕭明月瞬間想起上次被禁足三月,連打一百手板,連元宵燈會都沒能參加的滋味。
小姑娘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裡還留著當時被戒尺打出的紅痕。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那日自己不過是用茶盞砸了薑昭寧一下,皇帝哥哥就發了那麼大的火。
明明薑昭寧的額頭隻是破了點皮,卻害得她被關在寢宮整整三個月,還被打了一百手板。
“知道啦……”
蕭明月不情不願地拖長聲調,心裡卻暗暗撇嘴。
她才不會那麼傻,這次一定要讓薑昭寧自己露出馬腳。
待蕭明月蹦蹦跳跳地離開後,王德順這才敢抬眼偷覷聖顏。
隻見蕭景珩負手立於窗前,薄唇微抿,眼底的寒意卻已消散大半。
他暗自鬆了口氣,心想這小祖宗倒真是一劑良藥。
“陛下……”王德順斟酌著開口,腰又彎下去幾分,“太醫院方才來報,今日原該給皇後娘娘請脈的劉太醫告了假,說是家中老母染了風寒。”
話未說完,就見蕭景珩眉梢微動。
王德順的後背頓時又沁出一層冷汗,卻見陛下隻是皺了皺眉,最終略一頷首。
“那便安排其餘太醫去為皇後查。”
鳳儀宮。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落下細碎的光斑。
薑昭寧斜倚在湘妃榻上,纖白的手指緩緩翻過醫書泛黃的紙頁。
鎏金熏籠裡飄出安神的沉水香,侍女執著一柄素絹團扇,輕輕為她送著涼風。
突然,“砰”的一聲,殿門被推開。
蕭明月風風火火闖進來。
“薑昭寧,你憑什麼不管我的藥膳了?”
她氣勢洶洶地站在薑昭寧榻前,質問道:“太傅說我這幾天功課差了好多,都是你害的!”
薑昭寧慢條斯理的合上書冊。
她記得以前為了這小祖宗的藥膳,她天不亮就起來盯著火候;
小公主嫌苦不肯喝,她就一遍遍試味道,調試口感,硬生生把自己的胃都折騰壞了。
可換來的不是冷嘲熱諷,就是故意把藥膳打翻。
如今她即將油儘燈枯,又自請廢後,實在懶得再管這些事兒。
“公主已經十五了。”薑昭寧淡淡道,“該學著自己打理這些事了。”
蕭明月氣得渾身發抖,猛地揚起手就要往薑昭寧臉上扇去。
可手剛抬到半空,突然想起皇帝哥哥冷厲的警告。
她硬生生僵住動作,手指蜷縮著收了回來。
“你……你給我等著!”
蕭明月眼眶通紅,轉身就往外衝,珠釵都甩落了一支。
“娘娘……”翠羽擔憂地望著殿外,“公主這樣跑出去會不會出事啊?”
薑昭寧重新拿起醫書,連眼皮都沒抬:“她身邊跟著八個宮女四個嬤嬤,能出什麼事。”
殿外,蕭明月提著裙擺一路狂奔,直到拐過回廊才氣喘籲籲地停下。
她回頭張望,卻發現鳳儀宮方向竟無一人追來。
這個認知讓她更加惱怒,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好……好得很!”她狠狠擦掉眼淚,眼神中劃過一抹陰狠:“既然你不管我的事,那就彆怪我讓你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