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天庭的光輝,並未能均勻地灑落在每一個角落。在“正義”的旗幟下,陰影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長,纏繞著文明的根基。
司法之殤:冰冷的程式化判決
天城,第七區基層正義法庭。這裡處理的案件數量龐大,流程高度程式化,效率被置於公正性之上。審判官是一位麵容嚴肅、眼神銳利的中年女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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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三(民事,撫養權爭奪):
原告:女天使琳娜,普通工人。聲稱前夫(男天使,退役低級士兵,現從事外圍星域采礦體力勞動)性格暴躁,有潛在暴力傾向,且收入微薄,無力為女兒提供良好的生活和教育環境。要求剝奪前夫探視權,並提高撫養費至其收入的70。
被告:男天使卡倫,琳娜的前夫。他麵色憔悴,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緊張地搓著手。
他辯稱自己從未對女兒有過任何暴力行為,收入雖低但穩定,願意儘力支付撫養費,隻求保留每月一次的探視權。
他出示了工友的證明信(證明其性格溫和)和收入證明。
判決(當庭宣判):
“本庭認為,基於曆史經驗及社會現實,男性天使對家庭成員(尤其女性成員)存在潛在暴力風險的可能性顯著高於女天使。”
“被告雖提供性格證明,但無法完全排除其風險。且其經濟能力確實無法與原告相比,難以保障未成年女性天使的成長需求。”
“判決如下:”
“1被告卡倫的探視權予以剝奪。為保護天使幼兒安全及心理健康,禁止其主動接觸女兒。”
“2被告卡倫需每月支付收入的85作為女兒撫養費。”
“3訴訟費用由被告承擔。”
卡倫如遭雷擊,踉蹌一步,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琳娜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審判官麵無表情地敲下法槌:“閉庭!”
案件四(刑事,誣告):
原告:女天使黛西,天使大酒館侍應生。指控男天使盧卡斯,其同事,在昨晚酒館下班後,於後巷強行侵犯了她。
她提供了撕破的衣角(自稱是掙紮所致)和情緒激動、哭泣不止的證詞。沒有目擊證人,沒有生物證據。
被告:盧卡斯,一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甚至有些懦弱的年輕男天使。
他驚恐萬分,極力辯解:“沒有!審判官大人!絕對沒有!”
“昨晚下班後我直接回家了!我和黛西隻是普通同事,話都沒說過幾句!”
“她…她昨天因為打碎了一瓶5000年的名酒被經理責罵並扣了工資,我…我正好在旁邊…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或者…”
辯護律師(一位經驗不足的年輕女天使)試圖申請調取盧卡斯住所附近的高眼監控(證明其回家時間),並指出黛西的指控缺乏關鍵證據,動機存疑(扣工資的怨恨)。
判決:
“本庭認為,在性侵犯案件中,受害者的陳述具有核心地位。原告天使黛西情緒激動,描述清晰,且身體有掙紮痕跡(衣物破損),其證詞可信度高。”
“被告盧卡斯的辯解蒼白無力,且試圖暗示受害者誣告動機,態度惡劣。”
“對於辯方提出的監控申請,本庭認為:一、監控可能因角度、時間等問題無法完整證明被告行蹤;
二、即使證明被告當時不在家,也無法直接證明其未實施犯罪;
三、調取監控將耗費司法資源,且可能對受害者造成二次傷害。申請駁回。”
“判決如下:盧卡斯犯強奸罪(未遂),判處三千年監禁,立即執行。刑滿後登記為‘性犯罪者’,接受終身監控。”
盧卡斯癱倒在地,發出絕望的哀嚎:“不!我是冤枉的!我沒有!!”
女天使執行員麵無表情地將他拖走。黛西在原告席上,低頭用手帕擦拭著並不存在的眼淚,嘴角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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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零的數字:男天使盧卡斯之死
判決下達三天後。
男天使盧卡斯被關押在天城第七區臨時看守所。這是一個過度擁擠、管理混亂的地方。
被貼上“強奸犯”標簽的他,成為了其他囚犯(大多是因各種“舊罪”或“新罪”入獄的男天使)欺淩和唾棄的對象。
獄中執法官(女天使)對他的遭遇視而不見,甚至帶著鄙夷。
無儘的羞辱、毆打、絕望和對未來的徹底恐懼,壓垮了這個原本懦弱的年輕人。
在一個冰冷的清晨,當獄中執法官例行巡查時,發現他用撕碎的金剛床單絲擰成的繩索,將自己吊死在了囚室的柵欄上。
沒有遺書,隻有地上一灘被毆打留下的暗紅血跡。
他的死,如同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投入深潭,隻在看守所的記錄本上增添了一行冰冷的死亡記錄:“囚犯男天使盧卡斯,編號a710842,自殺身亡。
死因:自縊。已通知家屬(無直係親屬在天使文明)。”甚至沒有一場簡單的葬禮。他的屍體被草草火化,骨灰不知所蹤。
他的死亡,僅僅是那不斷飆升的男性天使非正常死亡統計數字中,毫不起眼的一個點。這串冰冷的數字,無聲地訴說著在“正義”鐵幕下,無數個“埃蒙”和“盧卡斯”的窒息與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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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的房間:沉默的憂慮
天刃王宮深處的靜室,氣氛比上一次更加凝滯。一份由天基係統自動生成、僅在三王權限內可見的絕密報告,正懸浮在房間中央的投影光幕上。報告標題觸目驚心:《天使文明人口結構異常變動及潛在社會風險預警(百年期)》。
報告的核心數據,如同帶血的尖刀:
男性天使人口占比:從審判前的約45,暴跌至173,且下降趨勢未止。
男性天使年度非正常死亡率:為女天使的3577倍(剔除自然衰老因素)。
男性天使自殺率:為女天使的85225倍,且呈年輕化趨勢。
司法係統數據:涉及男天使為被告的案件,定罪率高達9972;涉及女天使為被告、男天使為原告的案件,立案率不足02,定罪率近乎為0。
社會情緒監測:底層男天使群體絕望指數、仇恨指數持續攀升至危險閾值;極端女權主義言論在非官方網絡平台呈指數級擴散,部分言論已公開鼓吹“男天使無用論”、“淨化論”。
凱莎的目光掃過這些冰冷的數字,金色的眼眸深處,終於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瀾,如同平靜湖麵投入了一粒沙。
但她強大的意誌瞬間將其撫平。她的聲音依舊沉穩,帶著一種俯瞰曆史的宏大:
“數據…隻是表象。大破之後方有大立。”
“舊秩序的毒素深入骨髓,刮骨療毒,豈能不痛?”
“男性人口的銳減,是曆史積怨的釋放,是劣質基因的自然淘汰。”
“司法係統的傾向,是特殊時期保護弱勢的必要手段,天宮思想要從他們的心底去除。”
“矯枉過正,是通往真正平衡的必經之路。時間…會修正一切。”
“當新的世代在純粹的新秩序下成長起來,仇恨消弭,真正的平等自然會建立。現在的陣痛,是為未來的永恒安寧奠基。”
涼冰甚至連那份報告都懶得細看。她百無聊賴地修著指甲,暗夙銀的粉末簌簌落下。
“姐姐說得對。數字?死點人算什麼?”
“舊時代他們造的孽,死十倍百倍都還不清!走了的,死了的,都是承受不了代價的弱者,是文明肌體自動排出的膿血。”
“留下來的,才是真正能適應新秩序、能為我們所用的‘材料’。”
“至於那些嘰嘰歪歪的極端言論?”她嗤笑一聲,眼中寒光一閃,“讓若寧她們盯緊點,跳得最歡的幾個,找個由頭收拾掉就是了。翻不起浪。”
她的目光掃過報告上“仇恨指數”的字樣,帶著一絲殘酷的玩味:“恨?讓他們恨去好了。”
“在絕對的力量麵前,恨意不過是敗犬的哀鳴。正好,有恨意,才更需要我們的‘管理’和‘引導’,不是嗎?”
在她看來,男性的仇恨,不過是另一種需要被掌控和利用的資源。
鶴熙的目光,卻長久地停留在投影上那一條條代表生命消逝的曲線和冰冷百分比上。
她的銀眸之中,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奔湧、計算、推演。她看到了:
人口結構失衡帶來的勞動力缺口(尤其重體力、高危行業)將在未來千年集中爆發。
司法不公正在製造龐大的、隱形的、充滿仇恨的底層群體,成為社會動蕩的溫床。
極端女天使思潮的泛濫,正在瓦解基本的信任與合作精神,甚至開始反向侵蝕女天使內部的團結(對不同政見女天使的排擠已初現端倪)。
長期的性彆對立,將對下一代天使(無論男女)的心理健康和社會認知造成不可逆的扭曲。
這些結論,如同冰冷的鋼針,刺穿著她理性構築的模型。
憂慮如同實質的寒冰,在她胸中凝結。她知道,凱莎的“時間修正論”過於理想化,涼冰的“力量碾壓論”隻會火上澆油。
放任下去,天使文明在贏得對舊日清算的同時,正在親手為自己挖掘一個更深的、充滿戾氣與分裂的墳墓。
她張了張嘴,清冷的嗓音幾乎要衝破喉嚨:“凱莎,涼冰,數據顯示…”
然而,話到嘴邊,迎上凱莎那不容置疑的、蘊含著對整個曆史進程掌控意誌的目光,以及涼冰那充滿譏誚與不耐煩的瞥視,鶴熙的話語戛然而止。
她想起了男天使亞瑟消失在黑暗中的飛船,想起了男天使埃蒙脖子上冰冷的項圈。
想起了男天使盧卡斯懸在柵欄上的屍體。
也想起了怒海之戰前,兄長那同樣剛愎而堅定的眼神。
此刻的質疑,不合時宜。
它會被視為軟弱,視為對逝去姐妹的背叛,甚至…視為對兄長那支流亡火種某種不可言說的同情。
最終,所有的數據、所有的推演、所有的憂慮,都化作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消弭在唇齒之間。鶴熙重新垂下眼簾,長長的銀色睫毛掩蓋了眸中翻湧的複雜心緒。
她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用毫無波瀾的電子合成音般的語調回應道:
“天基係統將持續監控相關數據變量。如有進一步異動,將及時預警。”
她選擇了沉默。
將那份沉甸甸的預警報告,連同對未來的深深隱憂,再次封存於冰冷的數據庫深處。
靜室中,隻剩下凱莎對未來的宏大描繪,涼冰對“劣質基因”的刻薄嘲諷,以及那無聲流淌的、名為“正義”的冰冷洪流下,無數被淹沒的悲鳴與絕望。
天秤的傾斜,已成定局,而墜落的終點,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