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大審判”的餘燼,並未如凱莎所願般冷卻成文明的基石,反而在梅洛天庭的光輝下,燃起了一股扭曲而熾烈的火焰,灼燒著整個天使文明的結構。
一百年。
足以讓審判的錘音響徹每一個角落,也足以讓“正義”的邊界在複仇的催化下,變得模糊而鋒利。
數字是冰冷的,卻足以勾勒出觸目驚心的圖景:
60的男天使,被永久剝奪了天使身份,烙上“天渣”的恥辱烙印。
其中罪大惡極者,在無數雙仇恨目光的注視下被公開處決,化作塵埃。
更多的,則被放逐至宇宙邊荒那些比地獄更絕望的死寂之地,在永恒的孤寂與折磨中償還罪孽。
剩餘40的男天使,命運同樣黯淡。
罪孽稍輕者,被投入冰冷的囚牢,刑期動輒數百年甚至上千年。
稍次者,麵臨的是抄家、巨額罰金、強製勞役,以及永無休止的公開懺悔——在廣場上,在法庭前,在曾經的受害者或其家屬麵前,一遍遍重複著屈辱的認罪詞。
更廣泛的“連帶懲戒”:凡是在舊天宮時代,被認為通過製度性壓迫“獲利”者,或者僅僅是對身邊女天使遭受的不公“視而不見”者,都被納入清算範圍。
輕則社會信用降級,被排除在核心工作和社會福利之外;
重則同樣麵臨監禁和勞役。一張無形的、名為“曆史原罪”的大網,籠罩了幾乎所有的男性天使。
梅洛天庭的秩序,在清算舊日罪孽的同時,無可避免地滑向了另一個極端——極端女權。
司法,這柄本應公正的天平,徹底傾斜。
女天使優先:在涉及工作機會、社會福利分配、教育資源、醫療資源乃至住房分配等幾乎所有領域,女天使都擁有天然的、製度性的優先權。
男性的申請,往往需要付出數倍的努力和證明,才能獲得同等的資格,更多時候,是直接被排除在外。
男天使無望:司法體係的核心崗位、各級行政機構、軍隊指揮係統、科研核心部門…所有掌握權力和資源的樞紐位置,清一色由女天使把持。
男性能擔任的,往往是技術含量低、危險性高或純粹勞力的邊緣工作。
上升通道?幾乎被徹底焊死。希望?如同沙漠中的水汽,縹緲無蹤。
司法審判的雙重標準:這成為了最刺目、最令人窒息的現實。
案例一(民事,財產糾紛):一名女天使指控她的男鄰居(曾是天宮時代低級文員)侵占了她祖傳的一塊土地。
證據薄弱,僅有女方的口頭陳述和一份年代久遠、真偽難辨的地契拓印。
男鄰居提供了完整的產權證明和多位(男性)鄰居的證詞。
判決結果:法官(女天使)采信女原告“作為曆史弱勢群體,其證詞天然更具可信度”的說法,無視被告證據,判決男鄰居立即歸還土地並賠償原告精神損失。
男鄰居當庭抗議,被以“藐視法庭”罪加判三十個月強製勞役。
案例二(刑事,暴力傷害):一名女天使在酒館與一名男天使(退役士兵,無不良記錄)發生口角,女天使先動手推搡並辱罵對方父母。
男天使忍無可忍還手,造成女天使輕微擦傷。女天使告執法官,指控男天使“蓄意暴力傷害”。
判決結果:審判官(女天使)認為“男性對女性實施暴力,無論起因,性質極其惡劣”,判處男天使三百年監禁,並公開向女天使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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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動離開:亞瑟的選擇
天城邊緣,一處破敗的、即將廢棄的星際港。這裡曾是繁忙的貿易節點,如今隻剩下寥寥幾艘破舊的、標識模糊的私人飛船。
男天使亞瑟,一個曾經的天使軍團後勤官,此刻正站在一艘勉強能進行光速飛行的小型貨船旁。
他曾經魁梧的身軀顯得有些佝僂,金發失去了光澤,臉上刻滿了風霜和疲憊。
他的眼神,不再是軍人的銳利,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麻木和一絲決絕。
他的妻子,一名普通的女天使,緊緊拉著他的胳膊,淚流滿麵:“亞瑟!彆走!求你了!我們…我們可以去邊緣星球,那裡…那裡或許會好一點…審判總會過去的…”
亞瑟緩緩地、堅定地掰開了妻子的手。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沒有憤怒,隻有無儘的悲涼:
“過去?莉莉安,你看不見嗎?審判永遠不會過去。”
“它變成了新的秩序,新的枷鎖。我們生來有罪,永遠有罪。”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衣服,那裡曾經佩戴過軍團的徽章,如今空空如也,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印記。
“在軍團,我是後勤官,管理著幾千人的物資配給,兢兢業業,從未克扣過任何姐妹的份額。”
“可審判庭說,我的職位本身就是對資源的侵占,是對女天使晉升機會的剝奪。”
“他們說我對身邊發生的‘微小不公’視而不見…微小不公?”
亞瑟發出一聲短促而苦澀的笑,“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如何去管彆人的事?”
“罰金榨乾了我所有的積蓄,公開懺悔…嗬,像猴子一樣被她們指指點點…我受夠了。”
他望向遠處燈火輝煌、卻冰冷無比的天城中心,那裡是梅洛天庭的核心,也是他所有屈辱的源頭。
“鶴風將軍…他或許真的拋棄了我們。兩百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沒有新的起義,沒有希望。”“
“留下來做什麼?”他的目光掃過妻子,“繼續做一個在家庭裡抬不起頭,在新秩序上連呼吸都是錯的‘天渣預備役’?”
“看著我們的女兒,在學校裡被灌輸仇恨她父親的思想?”
“莉莉安,我走了,至少…你們不會被我的‘原罪’繼續拖累。也許…她們會看在我‘識相滾蛋’的份上,對你們稍微好一點。”
亞瑟不再看痛哭的妻子,決絕地轉身,踏上了那艘破舊的貨船。
艙門關閉,引擎發出苟延殘喘的轟鳴,船身搖晃著,掙紮著脫離了港口引力,歪歪斜斜地射向深邃而未知的宇宙黑暗。
他沒有明確的目的地,隻是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不再承認他、不再需要他、甚至以他的存在為恥的“家園”。
他是無數主動離開天使文明的男性天使中的一個縮影。
他們帶著傷痕、屈辱和對未來的茫然,如同被驅趕的流螢,消失在茫茫星海。
他們的離開,無聲地抽離著天使文明的基石,帶走的不僅是人口,更是對“新秩序”無聲而沉重的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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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的屈辱:埃蒙的日常
天城第七居住區,一個普通的公寓內。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晚餐時間。長方形的餐桌上,食物的香氣被一種無形的冰冷所覆蓋。
男天使埃蒙,一個在舊天宮時代從事行星地質勘探的技術員,此刻正低著頭,機械地扒拉著碗裡的合成食物。
他的脖子上,赫然戴著一個銀色的、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電子項圈——這是“中度懲戒者”的標誌,意味著他需要接受長期行為監控,並限製進入某些公共區域。
他的妻子,天使莎拉,一名社區服務中心的女天使職員,麵無表情地坐在主位。
他們的女兒,十歲的天使艾米麗,則用一種混合著好奇、困惑和一絲被灌輸的警惕眼神,時不時瞟向自己的父親。
“今天社區又組織了‘憶苦思甜’會。”莎拉的聲音平淡無波,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瑪莎阿姨講了她年輕時被…被一個男天使軍官強迫的經曆。大家都哭了。”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男天使埃蒙低垂的頭上,“艾米麗也去了,她很受教育。”
男天使埃蒙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扒飯的動作停住了。他想說什麼,喉嚨卻像被堵住。
“爸爸,”艾米麗突然開口,清脆的童音在壓抑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老師說,舊時代的男天使都很壞,他們欺負女天使,就像…就像故事裡的惡龍。”
“你…你以前也欺負過媽媽嗎?”
男天使埃蒙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看著女兒那雙清澈卻帶著質疑的眼睛,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他想說“沒有!爸爸從來沒有!”,但在女兒眼中,他脖子上的項圈就是“壞”的鐵證,在妻子那冷漠的目光下,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莎拉適時地開口,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客觀”:“艾米麗,爸爸是犯了錯誤,沒有像真正的天使那樣勇敢地站出來反對那些壞事。
所以他現在在接受懲罰和改造。你要記住這個教訓,長大後要做一個正直、勇敢、維護正義秩序的天使。”
“改造…”男天使埃蒙咀嚼著這個詞,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淹沒了他。他放下碗筷,聲音乾澀:“我…我吃飽了。”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餐桌,躲進了狹小的衛生間。
鏡子裡,映出一張憔悴、布滿胡茬的臉。脖子上那個冰冷的金屬項圈,如同恥辱的烙印,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的“身份”——罪人,劣等者,需要被監視和改造的對象。
他看不到未來。工作?隻能在最偏遠、最危險的礦星做最低級的勘探輔助,收入微薄,還要被監控。
社交?幾乎沒有朋友,曾經的同事避之不及。家庭?妻子像對待一個需要警惕的陌生人,女兒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困惑和疏離。
自殺的念頭,如同毒蛇,不止一次纏繞上他的心頭。留下來,就是活著的地獄。
而像男天使埃蒙這樣的男性,在天使文明中,正經曆著無聲的消亡。
非正常死亡率(事故、過度勞役導致基因分解、不明原因導致基因崩解猝死)和自殺率,在男性天使群體中呈現出令人心驚的暴增曲線。
他們的痛苦和絕望,被淹沒在女天使主導的、歌頌新時代“公正”與“進步”的宏大敘事之下。
梅洛天庭,天刃王宮深處。一間可以俯瞰整個天城輝煌夜景的靜室。
三王再次聚首。氣氛卻與百年前審判開啟時截然不同。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凱莎端坐主位,金色的眼眸依舊深邃平靜,仿佛天城璀璨的燈火和其下湧動的暗流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人口結構的劇烈變動,是秩序重建必然經曆的陣痛。”
她的聲音平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舊日的罪惡深重如山,需要這代人去償還和洗滌。男性的離開,是曆史的自我淨化。”
“留下的,將在新的規則下接受重塑。矯枉必須過正,這是建立真正平等與正義的必要代價。時間會沉澱一切,最終會回歸平衡。”
涼冰慵懶地斜靠在舒適的座椅裡,手中把玩著一枚暗夙銀打造的鋒利飛刃。
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冷笑:“姐姐說得對。那些玻璃心、受不得一點委屈的垃圾,走了正好。”
“基因篩選,懂嗎?留下的,要麼是真正認罪悔改、甘願贖罪的,要麼就是基因裡帶著順從和忍耐的‘優質材料’。”
“省心,好管理。至於死掉的?”
她嗤笑一聲,“連這點壓力都扛不住的廢物,活著也是浪費資源。優勝劣汰,宇宙法則。”
唯有鶴熙,安靜地坐在一旁。
銀色的眼眸凝視著窗外流光溢彩的天城,目光似乎穿透了那些華麗的表象,落在了那些陰暗的角落,那些戴著項圈的埃蒙身上,那些消失在黑暗中的亞瑟飛船上,那些冰冷統計數字背後一條條消逝的男性生命。
她的指尖在扶手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如同在運算著一組組冰冷而殘酷的數據模型。
男性人口斷崖式下跌…自殺率異常飆升…司法係統的係統性偏斜正在製造新的不公和仇恨…極端女權主義的思潮在社會底層迅速蔓延,甚至有失控的風險…
擔憂,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核心數據庫。她看到了潛在的社會撕裂,看到了未來可能爆發的結構性危機,看到了“正義”旗幟下滋生的新的毒素。
但她最終什麼也沒說。
隻是將那聲無聲的歎息,連同那些冰冷的數據和深切的憂慮,一同壓回了心底最深處。
清冷的銀色眼眸重新歸於一片深潭般的平靜,倒映著凱莎的堅定與涼冰的冷酷。
她知道,在這個清算尚未完成、仇恨依舊沸騰的時刻,任何對“矯枉過正”的質疑,都會被解讀為對“正義秩序”的背叛,對逝去姐妹的不敬。
沉默,有時是智慧,也是無奈。天秤已然傾斜,刃鋒寒光凜冽。天使文明的未來,在輝煌的表象之下,正滑向一個充滿未知與隱憂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