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犬村每月一次的鬥犬大比就快來臨。
而阿墨也的確不可避免地被選中參與鬥犬大比。
如許川所說,阿朗麵對如此境況也的確無力改變。
阿朗站在鬥犬大比的參賽犬隻的名單前,整個人僵得像根凍木,心裡“嗡”的一聲,腦袋一片空白。
阿墨的對手,“血角”是今年剛運來的黑鬃猛犬,已咬死了三條種犬,一上場就是直接咬死對手,阿墨若上場,根本活不過一招。
阿朗覺得不能再等了,他得儘快把阿墨送走,雖然很艱難,但總要試試,從前的他沒有勇氣反抗和離開,如今是阿墨讓他重新鼓起勇氣,這個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已經逐漸讓他窒息,母親早已離世,冷漠的父親絲毫不管自己的死活。
這個地方已經沒有能讓他留戀的東西了。
直等到鬥犬大比的前夜,所有人都在忙著舉辦慶賀宴會和祭祀,此時的防守最鬆。
阿朗把事先偷配好的迷藥投入宴會的酒水中,讓全村聚一起慶賀的村民喝下,給自己拖延時間。
阿朗把阿墨放了出來,阿墨吐著舌頭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尾巴輕輕拍了拍地麵。
正當阿朗要拉著阿墨逃離時,犬舍外傳來一陣輕響——是有人在靠近。
阿朗心頭一緊,門下一秒就被人推開了。
許川站在門口,滿臉陰沉的神色,“你瘋了。”
阿朗下意識擋在阿墨前麵,“你是來攔我的嗎?”
許川看著滿臉倔強的阿朗,回憶裡的少年還是一點都沒變,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我不是來攔你的,我也知道攔不住你。”
他把手上拎著的一包乾糧放到阿朗的手上,“這點夠你們撐過兩天,北山路那邊我提前三天派人‘巡邏’過了,說那裡近來山狼出沒,不宜靠近,沒人會去查,你走那裡離開吧。”
阿朗怔住了,眼眶一熱,“你……你為什麼還要幫我?”
許川輕笑了一聲,轉身欲走,“也許是因為,我還記得小時候我被困山中,當時隻有你孤身一人不怕危險前來救我……我欠你一條命。”
他走到門邊,停了一下,說:“從此我們兩不相欠。記住,離開後就彆再回來了,也彆輕易相信人,犬不會背叛你,但人會。”
許川一直都知道像阿朗這樣善良的人是不適合生活在這個吃人的村裡的。
阿朗沒有看見許川轉身的那一瞬落下的眼淚。
再見,阿朗。
夜裡,風很冷,阿朗牽著阿墨離開了馴犬村,在許川安排好的路線中狂奔。
山林間傳來低低的狼嚎和犬吠,他們一人一狗,彼此依靠,跌跌撞撞奔向那無人知曉的自由。
夜深風定,烏雲遮月,村中的老祠堂悄無聲息地伏在黑夜中,宛如一口陳年棺木,靜待開啟。
找不到線索的蘇凝與離洛打算從祠堂入手,於是趁夜潛入,繞過前院和燒香壁龕,推開布滿歲月痕跡的祠門的那一刻,一股潮冷之氣撲麵而來,仿佛是某種凝滯的死亡氣息。
燭火映在牆麵上,燈芯劈啪劈啪作響。
入目是滿牆的牌位,一尊高逾丈許的神秘雕像立在供桌正中。
那雕像通體烏黑似墨,渾身髹漆剝落,皮殼下隱約可見鐵骨似的紋理。
它有著近乎人類的輪廓,卻異常瘦長,一頭如瀑的長發自頭頂垂至神座之下,幾乎拖地,纏繞著整座神台。
而它的麵容,模糊得詭異。
但那一對赤紅之瞳,卻讓蘇凝心中猛地一跳,總感覺自己看過這雙眼睛。
那雙眼並非雕刻所成,而像某種深嵌進去的礦石,竟似有微光流動其中,似生非死,似視非視。
雕像的眉心處,一道古老而繁複的紋印如火燒灼入石,帶著非人筆觸的神秘秩序,細看如咒鏈環繞,又似燈焰浮燃。
它左手執一柄倒懸古鐘,鐘身龜裂,隱有魂麵浮紋,鐘口向下,似在鎮壓著什麼。
蘇凝望著那雕像,手串上的鈴鐺突然不對勁地響動起來,一聲聲似叩魂之音,在寂靜的祠堂內悄然回響。
她下意識後退半步,覺得頭在隱隱作痛,久違地感到一股危機感,以及心裡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恨意,卻不知道在恨什麼。
“阿凝,你沒事吧?”離洛聽到蘇凝紊亂的呼吸,連忙伸手扶住蘇凝。
蘇凝抬手敲了敲疼痛的太陽穴,覺得自己的記憶像被蒙上了一層霧,模糊不清。
蘇凝調整自己的呼吸,捏了捏離洛的手背,“沒事,隻是這個神像有些詭異。”
離洛看不見,隻能依靠蘇凝的描述來想象神像的模樣。
“馴犬村的祠堂為何會供奉這座神像,這是什麼神也看不出來。”蘇凝疑惑地看著供桌上的那尊神像。
離洛微微歪了歪頭,“我覺得馴犬村的人不像是虔誠信佛之人,畢竟他們每天乾的事樁樁件件都沾滿鮮血。”
“你說得對,雖然也不排除他們因為殺生太多所以心生不安而去拜佛,但這神像看起來也不像佛,要拜也不會拜這樣的吧?這神像很不對勁,一定有彆的原因。”蘇凝環繞著神像而走,想找出不對勁的地方,直到繞到神像的後麵。
從神像的角度往前望去,竟是鬥犬場的方向。
蘇凝的瞳仁微微睜大,難不成……
下一秒,外頭的動靜打斷了她的思緒。
慘白的彎月高掛夜空,林中霧氣沉沉,落葉鋪地無聲,唯有一人一犬的身影,踏著枝葉碎響,在黑暗中亡命奔逃。
忽然,前方灌木窸窸窣窣一陣異動,一道灰影無聲躍出,圓瞳一閃而過。
是狼!
是山裡的孤狼——毛發雜亂、瘦骨嶙峋,卻帶著冷酷的殺意和野性。
危險從天而降,阻斷了阿朗和阿墨的退路。
阿墨低吼著發出了警告的聲音,整個背弓了起來,隨時準備戰鬥。
下一秒,孤狼就朝他們撲了上來。
“阿墨——!”阿朗驚叫,剛想往後退,身旁的阿墨已經低低地咆哮一聲,撲上前擋在了他身前。
一瞬之間,犬牙交錯,一狼一狗互相撕咬起來,血濺在林間的苔石上,如燃燒的火點。
阿墨的吼聲短促而凶狠,夾雜著急促的喘氣聲。
它並沒有顧及自己是否會死亡,此刻他隻想護住它的主人。
孤狼咬住阿墨的脊背,阿墨抓住機會咬住了狼的頸部,肉與肉的碰撞,生死隻在一瞬之間,野獸本能地發出低吼。
“阿墨!”阿朗的聲音帶著哭腔,此刻他手腳冰涼,隻能慌亂四顧。
他不能坐以待斃。
阿朗從懷裡摸出早前藏下的火石。
火光“啪”地一跳,像是喚醒了夜裡的神明。
阿朗撿起一根柴木迅速燃起,他抓起燃燒的柴木,衝上前去驅趕狼。
火光驟亮的一瞬,孤狼忌憚地發出一聲尖嘯,鬆口後退,林中似乎還有什麼在靠近,孤狼似乎不敢再逗留,轉身離開了。
阿墨緊繃的身軀一抖,渾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劇烈喘息,身上的血腥味很濃重。
“阿墨…我們還活著……”阿朗握著火把,聲音顫抖,卻像在安慰自己,“我們得走了。”
阿朗抬手想背起阿墨,卻又怕扯到它的傷口。
但林中的光,似乎不止他們點的這一團。
不遠處,一點紅火在林子另一頭亮起。
緊接著,是靴底踩斷枯枝的聲音,和令他血液瞬間凍結的話語。
“他們在那裡!”
是村裡的巡邏隊!
阿朗著急地轉身想背起阿墨,可阿墨的傷勢有點嚴重,一時半會兒起不來。
阿朗的淚水緩緩滴落到阿墨的身上,聲音帶著哭腔,“阿墨…快起來…再不走…我們就再也走不了了…”
阿墨伸出舌頭安撫性地舔了舔阿朗的手背,努力地撐起身軀,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下一秒,一支箭羽呼嘯而過,火把被打落,滾進泥地,光芒熄滅在血泊中。
他們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