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盞燈據說是我祖上流傳下來的,說在犬舍掛上此燈馴犬便能事半功倍,後來這盞燈就遺失了,我也是最近才尋回來,便掛於犬舍內。”陳竹有些緊張地解釋道,隨後小心翼翼地問,“這盞燈是有什麼問題嗎?”
離洛能感應到逗留燈內的濃鬱怨氣,聽到陳竹的回答歎了口氣,“看來是祖輩造的孽。”
蘇凝的眼神幾近淡漠,“此燈來曆不詳,應是你們祖輩累積的因果,所以你和你兒子才會遭此禍端。”
“怎會如此?”陳竹聞言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腿也開始軟了。
蘇凝看著那盞燈,猙獰的犬首像隨時會撲上來撕咬,“陳家主不必憂心,既然找我們消災,自然會給你辦妥此事。”
時辰已臨近子時,月亮漸漸被黑雲籠罩住,不見一絲月光透出。
“陳家主,子時後請嚴禁府上所有人踏入令郎的屋子,我們需要一個完全不被打擾的空間。”蘇凝抬手揮出一道冰藍色靈流,那盞掛於犬舍屋梁的犬首燈就被那股靈流隔空取下,漸漸在半空中漂浮至蘇凝的手中。
陳竹已經被嚇得無法深入探究蘇凝話裡的意思,聞言連忙點點頭附和,暫時離開去囑咐下人們。
蘇凝一手引著犬首燈,一手牽著離洛回到了陳善所在的屋子,兩人順手把屋子封了起來。
那盞犬首燈被蘇凝放到桌上,若不是蘇凝看得見燈盞上纏繞的紅色霧氣,恐怕凡人隻會覺得這隻是一盞普通的燈。
蘇凝拉著離洛坐到凳子上,打算抓緊時間歇息。
“阿凝,入燈的間隔時間越來越密集,你的身體還承受得住嗎?”離洛的眉宇間全是對蘇凝的擔憂。
蘇凝伸手覆在離洛的手背上,安撫似地拍了拍,“無妨,要達成某個目的,總要付出些代價。”
入燈師每入一次燈,都得付出壽元的代價,怨怪越強代價越大,入燈師每次離燈後身體狀況都會變得虛弱一些。
“彆怕,我永遠陪著你。”離洛捏了捏蘇凝的手指,語氣堅定。
蘇凝笑了起來,臉上暈出好看的酒窩,在燭光的照耀下顯得整個人變得柔和了下來,“我知道。”
子時悄然而至,蘇凝站起身,把那盞犬首燈送上半空中,犬首燈在半空中劇烈旋轉起來,燈盞周身的紅色霧氣越來越濃鬱。
蘇凝的鈴鐺手串漸漸從她手腕上脫落,化為一盞冰藍色瓷晶玉材質的魂燈漂浮在半空中,燈身上是古老的燈紋,此刻一點點地被點亮。
蘇凝纖細的手指在虛空中對著魂燈靈活地做出複雜的手勢,眉心間的琉璃燈紋漸漸浮現,冰藍色靈流隨著她的手指在半空中形成一個漂亮古老的圖紋,圖紋閃爍著冰藍色的光芒,藍光越來越亮。
“願以一魂入冥火,照見未平之冤,問前塵,解宿怨。”
“入燈者,勿忘本心。”蘇凝合並兩指抵在自己眉間,默默念道。
有一股引力在推動著蘇凝和離洛漸漸融入那圖紋中,下一秒藍光大作,把他們的身影籠罩其中,隨後他們消失在了原地。
沒人看見離洛的後脖頸再次顯現那隻血瞳,他無神的眼瞳似乎閃過一抹幽紅。
天地驟轉。
蘇凝眼前一花,再睜眼發現自己身在一座深山圍繞的小村中。
天光初亮,村落四周皆是林木嶙峋,土地枯黃,泥地上滿是犬爪印,空氣中彌漫著股奇異的潮腥味,晨霧未散,整個村子像被罩著一層灰白濾鏡。
耳邊傳來陣陣犬吠——低沉、激烈,混雜著小孩的呼喝聲。
霧氣在村外徘徊不散,天色漸漸變得明亮卻又像是被什麼罩住,陽光總照不進來村中。
這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馴犬村。
蘇凝和離洛的身上穿著粗布麻衣,腰間掛著“喂犬雜役”的木牌,住在村東的木屋內,表麵身份是“因獻犬有功被招為幫工的外戶”,村中人未多審問,隻讓他們每日清掃犬棚、洗馴犬工具和剁肉喂狗。
這恰恰給了他們四處打探的機會。
蘇凝和離洛以喂犬雜役的身份混在其中,暗中了解這個村落的背景,偷偷潛入馴犬場觀察馴犬過程。
這個馴犬村以養“鬥犬”聞名,主要家族便是姓陳,每年向各地權貴提供數十頭鬥犬供鬥參賽爭取賞金,馴犬過程十分殘酷,而村中的孩童也會從小就被篩選分為兩批人培養,一種是地位不怎麼高的喂犬人,一種是地位最高的馴犬師。
而所馴的犬從出生開始就在篩選,一窩狗崽中隻選最具攻擊性、骨骼發育良好、警覺性強的個體,剩下的要麼被淘汰成為鬥犬的口糧,要麼被當作誘餌當馴犬用。
馴犬村也會專門繁育鬥犬,確保其後代繼承強悍的戰鬥基因,提升鬥犬的整體實力。
幼犬很早就會被從母犬身邊帶走,切斷情感依附,開始它們被安排的命運。
馴犬師會在幼犬時期就開始進行馴化它們,但不是以獎賞方式馴化,而是用殘酷懲罰如鞭打、禁食或互鬥以此來馴化它們服從性。
鬥犬必須在馴犬人麵前始終保持服從,不能有絲毫反抗,否則會被立刻懲罰。
接著馴犬師就會利用饑餓來刺激犬,用弱小的動物比如小狗、貓、兔子,甚至是老弱犬,利用饑餓感來激起它們的獵殺意識,以此來訓練它們的攻擊性。
馴犬師也會用活體誘餌來培養它們的攻擊性,如受傷的狗或被捆綁的人或牲畜,誘發鬥犬攻擊,還有撕咬能力方麵的練習,讓兩隻狗互咬,以此提升賽事觀賞性和達成優勝劣汰的條件,敗落的犬不是受傷嚴重被落為棄子,就是當場死亡。
馴犬村的鬥犬會被長期關在狹小黑暗的籠中,給它們製造孤獨和壓抑的環境,讓它們的情緒變得更加焦躁,對一切充滿敵意,之後便以“弱鬥強”的方式進行鬥犬,激發它們在劣勢的求生能力,有些鬥犬甚至必須連勝幾場才能獲得一頓完整的口糧。
蘇凝很快就看見了一場殘酷的鬥犬過程。
清晨未亮,村東頭的鬥犬場便已傳來陣陣鐵鏈碰撞與犬吠低嚎聲,劃破了早晨的寧靜。
這是馴犬村每月的必辦活動,以鬥犬方式來篩選出優良種子選手。
蘇凝裹著粗布衣袍,和離洛混在人群中,站在圍欄外冷眼旁觀。
血泥與沙土混合的空地中央,一隻僅有四月齡的灰斑幼犬,骨瘦如柴,眼神卻透出不合年紀的警惕與怯懦,深處又像藏了一絲狠意。
“這隻狗,叫‘碎牙’,生下來咬死了親兄弟,牙齒碎了一口都不鬆口,有股狠勁。”馴犬師吳大看著場中的幼犬,挪了挪含在嘴裡的煙杆,唇角含笑,語氣平靜地像在說著日常。
鐵籠門“哐當”一聲被打開,一隻老年鬥犬被拖拽上場,它傷痕累累,牙已脫大半,那是上一場鬥犬失敗的“退役犬”,如今,它的結局便是落為馴犬的材料。
吳大興奮地舔了舔嘴唇,抬手揮了下鞭,通知鬥犬正式開始。
老犬有經驗地先發製人,主動撲上去攻擊碎牙。
碎牙一開始隻是後退、低吼,笨拙地躲閃著瘸腿老狗的撲咬,眼裡露出懼意,但吳大並不急,他隻是在笑,在等。
等那讓人亢奮的那一刻降臨。
老犬抓住機會撲倒了碎牙,在它脖頸上狠狠撕咬下一塊皮肉吞入腹中,碎牙痛得發出一聲不似犬類的尖嘯,鮮血從它傷口處瘋狂湧出,灑落在泥地中,血液漸漸融入黃土中。
下一刻,它眼中那一絲脆弱仿佛被求生的猛火灼燒殆儘。
它反撲了。
一口精準咬在老犬的脖頸上,反應不及的老犬脖子被咬穿,鮮血流滿全身。
它沒有鬆口,即便老犬已經死亡,它仍瘋狂撕咬著,爪子在屍體上亂抓,屍體被它咬得體無完膚,它像瘋魔了一樣。
“它果然沒讓我失望。”吳大咧嘴笑了,露出缺了半截的牙,“是個可塑之才。”
觀看全程的蘇凝麵上波瀾不驚,但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緊,離洛感知到她的情緒,伸手牽住了蘇凝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雖然他看不見那些殘酷的畫麵,但聲音有時比親眼看的衝擊性還大。
在鬥犬的世界,第一次咬死同類,才算入門。
而這所謂“入門”,不過是將一隻原本渴望親昵與陪伴的生命,為了生存下來,被逼成惡犬的過程罷了。
蘇凝望向開始啃食老犬屍體的碎牙,它傷痕累累,眼中赤紅,再也沒有當初的懵懂。
這世間又多了一份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