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的陽光透過將軍府的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蕭墨珩站在廊下,看著親兵們演練槍法,左臂的箭傷已大好,隻是陰雨天還是會隱隱作痛。他抬手活動了一下筋骨,玄色的常服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眉宇間的銳氣雖因傷病減了幾分,卻多了些沉穩的厚重。
自那日醒後,他的恢複一日好過一日。太醫說,這是“心誌強過藥力”,隻有他自己知道,支撐他熬過那些高燒與劇痛的,是沈辭暮在他昏迷時那一聲聲“彆怕,我在呢”,和她藏在米湯裡的參香——他雖昏沉,卻認得那熟悉的氣息,也知道她為了混進府中,定是費了不少心思。
這日,他換上朝服,第一次踏入皇宮。禦書房內,陛下見他行動如常,龍顏大悅,撫著胡須笑道:“蕭愛卿果然少年英雄,這般重的傷傷勢,竟恢複得如此之快。”
蕭墨珩躬身行禮:“陛下洪福齊天,臣才能僥幸撿回一條命。”
“你啊,”陛下指著他,眼裡滿是欣賞,“北境一戰,你立了大功,想要什麼賞賜?黃金萬兩?良田千畝?晉封爵位?或是……朕後宮的幾位美人,貌若天仙,善解人意,賜給你做妾可好啊?”
滿室的文武百官都屏住了呼吸。誰都知道,陛下這是在拉攏這位手握重兵的少年將軍,若是接了這份賞賜,便是與皇家更進一層,日後的路也會好走不少。
蕭墨珩卻直起身字,目光坦蕩如砥:“陛下的厚愛,臣心領了。但臣心有所屬,此生非太傅之女沈辭暮不娶,還望陛下成全。”
這話一出,滿室嘩然。丞相李嵩站在一旁,端著朝笏的手微微一緊,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
陛下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好!好一個‘非她不娶’!想當年,你父親也是這般性子。罷了,朕便應了你。待北境徹底安定,蠻夷再無異動,朕便親自為你二人賜婚!”
“謝陛下隆恩!”蕭墨珩深深叩首,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喜悅。
消息很快傳回太傅府。沈辭暮正在後院修剪那株快要凋零的芙蓉,聽見挽月氣喘籲籲地跑來報信,手裡的剪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小姐!是真的!陛下答應賜婚了!將軍在朝堂上說,非您不娶呢!”挽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沈辭暮的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臉頰瞬間漲得通紅。她轉過身,踉蹌著跑到假山後,那裡是她上次與蕭墨珩見麵的地方,此刻空無一人。她扶著冰冷的山石,望著頭頂漏下的陽光,眼眶一熱,眼淚便湧了出來。
不是傷心,是歡喜。是那種憋了太久,終於能釋放出來的歡喜。她想起桃花樹下的相遇,想起雨巷裡的油紙傘,想起北境的家書與暖玉,想起祠堂裡的青絲與血誓,原來所有的等待,都不是空歡喜,蕭墨珩,真的來娶她了。
她抬手摸了摸鬢邊,那裡早已沒有了桃花簪,卻仿佛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妝匣裡的平安符、半塊玉佩、畫著桃花的信封,此刻都像是活了過來一樣,在她心裡雀躍著。
然而她沒看見,此刻的朝堂之上,蕭墨珩在謝恩起身時,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站在文官之列的丞相李嵩。李嵩對著他微微頷首,眼神複雜,似有深意,嘴角卻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好像有什麼勢在必得的東西一樣。蕭墨珩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就又恢複如常,轉身隨百官退出了禦書房。
…………
當晚,丞相府的密探悄無聲息地潛入書房,跪在李嵩麵前,呈上一封密信:“大人,太子黨那邊有動靜了。沈太傅近來頻繁與幾位舊部聯絡,似在收集二皇子貪墨軍餉的證據,想尋時機扳倒二皇子。”
李嵩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撥著茶盞,聞言眼皮都沒抬一下:“知道了。沈仲儒倒是老當益壯,都這時候了,還想替太子翻盤。”
“那要不要……”密探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不必。”李嵩放下茶盞,眼神冷得像冰,“沈太傅還有用。蕭墨珩如今一心想娶他女兒,若沈家倒了,你說,蕭墨珩會站在哪邊?”
密探恍然大悟:“大人高明!隻要沈太傅倒台,蕭將軍為了救沈小姐,隻能依附咱們,屆時二皇子那邊……”
“哼,二皇子?”李嵩冷笑一聲,“他不過是顆棋子罷了。真正要對付的不是他,是太子黨餘孽,還有……那些握著重權,不肯低頭的人。”他說著,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裡,那裡藏著他多年的野心——不僅要讓女兒成為將來的皇後,更要讓李家成為朝堂上無人能及的勢力。
而此刻的太傅府,沈辭暮還沉浸在賜婚的喜悅中。她坐在妝鏡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半塊桃花玉佩,又拿出蕭墨珩送的暖玉,將兩塊玉拚在一起,雖然形狀並不完全契合,卻仿佛是天生一對一樣。
“小姐,您看這玉,多配呀。”挽月在一旁笑道,“等將軍娶了您,一定要請最好的玉匠,把這兩塊玉雕成一對,戴在您身上才好看。”
沈辭暮笑著點頭,指尖輕輕摩挲著玉佩上的紋路。她想起蕭墨珩說要一起雕完桃花,心裡甜絲絲的。“等北境安定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輕聲說,像是在對挽月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照在太傅府的飛簷上,也照在丞相府緊閉的朱漆大門上。兩處府邸,一喜一靜,卻都被籠罩在同一片夜色裡,被看不見的暗流緊緊纏繞。
沈辭暮將兩塊玉佩小心收好,吹熄了燭火。黑暗中,她的嘴角還帶著笑意,夢裡或許都是桃花盛開的模樣,又或許,夢裡都是蕭墨珩的模樣。而蕭墨珩在將軍府的書房裡,對著那幅未完成的桃花小像,久久未眠,似乎想把那畫中的人刻進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