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栓頂著滿身豬圈味兒,領到了被大隊長扣得隻剩幾個零頭的工分。
薄薄幾張毛票捏在手裡,連打半斤劣質散酒都不夠。他蹲在村口小賣部的牆根下,眼巴巴看著彆人打酒,肚子裡那條酒蟲攪得他心煩意亂,抓心撓肝。
“呸!都是那幫催命鬼和掃把星害的!”他狠狠啐了一口,把工分錢往破棉襖裡層一塞,垂頭喪氣往家走。
路過村尾廢棄的牲口棚時,裡麵隱隱傳出的吆喝聲和骰子撞擊破碗的脆響,像鉤子一樣勾住了他的腳。
他鬼使神差地湊到棚子破洞前張望。
昏暗的光線下,幾個村裡有名的二流子正圍著一盞小油燈,臉紅脖子粗地賭著僅有的幾毛錢和幾把玉米粒。賭徒們狂熱的氣氛,劣質煙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瞬間點燃了林老栓血液裡蟄伏已久的賭癮。
他摸了摸懷裡那幾張帶著體溫的毛票,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
林老栓的手氣一如既往的臭。
他揣進去的那點可憐工分,不到一袋煙的功夫就輸了個精光,還欠了賭頭“疤臉劉”一塊錢。
“林老栓,沒錢了?滾蛋!”
疤臉劉叼著煙卷,不耐煩地揮手。
“彆啊劉哥!”林老栓急得滿頭汗,眼珠亂轉,“再借我點!我有錢!我家裡有!”
“你有個屁!”旁邊的人嗤笑,“誰不知道你家窮得耗子都不去!”
“我真有!”
林老栓梗著脖子,壓低聲音,帶著一種隱秘的興奮,“我家住著個城裡來的知青!小白臉!他有錢!大隊每月給他五塊錢補助!過兩天就該領了!我保證,等他一領回來,立馬還你!連本帶利!”
疤臉劉眯起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林老栓:“知青的錢?你能弄來?”
“能!絕對能!”
林老栓拍著胸脯,“那小子就是個書呆子,膽子比兔子還小!我嚇唬嚇唬他,他敢不給?再說了,他住我家,吃我的喝我的,交點‘房租’天經地義!”
疤臉劉吐了個煙圈,從兜裡摸出皺巴巴的兩塊錢扔在桌上:“行,再信你一回。三天,連本帶利還三塊。拿不到錢……”他陰森地笑了笑,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
“你知道後果。”
林老栓抓起錢,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聲應承:“知道知道!劉哥放心!三天!準還三塊!”他仿佛已經看到沈默乖乖交出錢的樣子,甚至開始盤算贏了錢後要去鎮上好好喝一頓。
深夜林老栓鬼鬼祟祟…
悄無聲息地摸到沈默睡的柴房門口。他側耳聽了聽,裡麵隻有均勻的呼吸聲。他咧嘴一笑,用準備好的薄鐵片,熟練地撥開了簡陋的門閂。
月光從破窗欞照進來,正好落在沈默蜷縮在草堆上的身影。他側躺著,懷裡依舊緊緊抱著那個破布袋,睡得似乎很沉。
林老栓躡手躡腳地靠近,貪婪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個布袋。他伸出手,屏住呼吸,一點點去拽布袋的帶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布袋的瞬間!
沈默突然毫無征兆地翻了個身,嘴裡含混不清地嘟囔著:“……錢……不能給……要買書……”同時,他抱布袋的手臂收得更緊了。
林老栓嚇得心臟差點跳出來,猛地縮回手,蹲在原地大氣不敢出。等了好一會兒,見沈默呼吸依舊平穩,似乎隻是夢囈,他才鬆了口氣,暗罵一句:“死書呆子,做夢都想著書!”
他再次伸手,這次目標更明確——直接去掏沈默懷裡布袋的口袋!他記得沈默領補助那天,就是把幾張票子塞進那個口袋的。
指尖終於觸到了粗糙的布麵,林老栓心中一喜!他小心翼翼地將兩根手指探進口袋裡摸索……
空的?!
隻有幾根硬硬的鉛筆頭!
林老栓一愣,不甘心地又往裡掏了掏,還是什麼都沒有!他急了,動作不由得粗魯起來,想把布袋整個扯出來翻找——
“唔……”沈默似乎被驚擾,發出不滿的哼唧聲,身體又動了動。
林老栓趕緊停手,額頭冒汗。他死死盯著沈默的臉,見他隻是皺了皺眉,並未醒來,這才稍稍放心。他咬著牙,借著月光仔細打量沈默全身——破棉襖的口袋?褲兜?會不會藏在枕頭下?
他伸手去摸沈默枕著的破包袱皮……
就在這時!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豆子落地的聲音,從牆角傳來。
林老栓渾身一僵,猛地扭頭看去。隻見柴房角落的陰影裡,似乎有兩點微弱的、綠瑩瑩的光一閃而過!
是老鼠?還是……?
一股寒意順著林老栓的脊椎爬上來。他想起村裡老人說的,晚上在彆人家亂翻東西,容易招不乾淨的東西……尤其這柴房,又破又陰。
他咽了口唾沫,再看沈默,那小子睡得正沉,對剛才的動靜毫無反應。林老栓心裡發毛,剛才那股孤注一擲的勁頭泄了大半。錢沒找到,還差點被“東西”嚇到,晦氣!
他不敢再待下去,狠狠瞪了一眼睡得香甜的沈默,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柴房內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靜。
片刻後,沈默緩緩睜開了眼睛,鏡片後的眼神清醒銳利,哪有一絲睡意?他輕輕鬆開一直緊握的拳頭,手心赫然是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票子——那正是他的補助款。他無聲地勾起嘴角,側耳聽著林老栓走遠的腳步聲,然後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將錢重新塞進草堆深處一個極其隱蔽的小洞裡,又仔細蓋好。
牆角,一隻覓食未果的老鼠“吱溜”一聲,鑽回了牆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