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宮中,嬴政批注著群臣的奏折,內心卻是波濤洶湧。
他很希望,等下給他端來湯藥的人是趙高,而不是彆的什麼人。
其實剛才在早朝之上看到趙高的表情之後,他便意識到,這位跟了他一輩子的老臣恐怕的確是如薑承奕所言,早就已經在謀劃扶胡亥為秦二世的事情了。
趙高的確是想要一步一步爬到最高,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最高的趙高!
所以他必須要小小懲戒趙高一番,讓他收斂一些。
所以他希望有不臣之心的人隻有趙高一個。
他希望胡亥隻是在他死後,受到了趙高的蠱惑,才慢慢生出謀反之心的。
因為他並不想懲罰自己的骨肉。
他曾在趙國那般凶險之地為質,還能活著回來,除卻個人能力的因素,也少不了那些對他極好的骨血至親和兄弟姐妹的幫襯。
而那群人也都在過去,將自己的生命獻給了嬴政肅清萬裡、席卷八荒的事業當中。
因此親情二字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無比神聖、不容玷汙的。
所以嬴政內心一直是極端厭惡血脈相爭、手足相殘之事的。
他刻意在朝堂之上表現出了對扶蘇的讚賞,讓滿朝文武都意識到公子扶蘇的確是有真才實學的。
一來是為了給扶蘇造勢。
要是他果真如薑承奕所言,某天忽然暴斃,那麼這滿朝文武之中也會有不少支持扶蘇之人,不至於讓他活得像是薑承奕口中那般孤立無援。
二來則是為了給趙高一點危機感。
正所謂忙急出錯,一旦趙高露出馬腳,自己則可以借機敲打敲打他,讓他老實點。
不過天不遂人願。
“父皇,父皇!兒臣來看您了!”
聽到門外傳來兩聲略顯天真的聲音,嬴政頓時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此刻,他的頭是真的有些疼痛了。
薑承奕說過的話,已經接二連三開始成為事實了。
他現在甚至已經可以肯定,趙高早就有了對他的不臣之心,而他的最疼愛的十八子——胡亥,也早就參與在了其中。
若是胡亥沒來,他還能暫時騙自己說胡亥並沒有反叛的想法,而是在他死後才被趙高蠱惑。
但現在胡亥來了,那就說明他是有心去跟扶蘇爭搶皇位的。
甚至他用的還是這般卑劣的手段:
假借親情的名義來博取他的注意與寵愛。
這無疑是將他最珍重的骨肉親情踩在腳下狠狠踐踏!
“陛下,老奴路上碰到公子胡亥,他聽說您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實在放心不下,非要親眼看著您喝下藥湯才能安心。”
看嬴政閉上眼睛,趙高還以為他此舉是因為頭疼的緣故,趕忙上前一步,為胡亥說起了好話。
邊說,他還邊朝著胡亥擠眉弄眼。
胡亥也立馬明白了趙高的暗示,就扭動著肥碩的身體朝著嬴政挪去,抬起湯碗,想要往嬴政嘴邊去送。
儼然一副孝子模樣。
但下一刻,嬴政卻是猛一抬頭。
銳利如鷹的眼眸掃過胡亥和趙高兩人,讓兩人瞬間遍體生寒,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分毫。
而嬴政卻是冷哼一聲,抬起手就將胡亥手中的湯碗一掌擊飛。
湯碗落地,摔得粉碎!
濃重的中藥氣味迅速飄散在大殿之中。
嚇得胡亥兩腿都夾緊了。
他從未見過嬴政對他這般模樣!
“趙高,朕讓你乾什麼去了?”
嬴政看著胡亥這副懦弱到極致的表現,又嫌又氣地冷哼一聲,便不再管他,而是看向趙高。
“陛下陛下叫老奴去太醫署拿湯藥老奴知錯了,老奴下次定不再犯!”
趙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著聲音向嬴政請罪。
他雖然不知道嬴政發的哪門子瘋,但是也知道嬴政覺得自己太過逾矩了,便瘋狂求饒。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現在還要繼續嘴硬,他的下場會有多麼淒慘!
要知道,曾經有一位丞相出行極度奢華,要配備十幾架車輦和上百位仆從。
而嬴政的出行卻是輕車簡行。
按理說,嬴政的出行向來私密,是不會有人知道的。
可第二日,這位丞相便像是得到了消息一般。
出行便忽然變得樸素無比,衣食住行也都一切從簡,將所有規模全都降低到了嬴政所用規模之下。
而始皇帝發現此事後,卻是龍顏大怒,當場便讓黑冰衛將那日陪伴他出行的侍從全部下獄。
而在這之後,再也沒有人知道嬴政的任何出行起居的消息。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的帝王權柄被臣子冒犯,更不能容忍自己身旁的侍從和彆人互通有無,將他的隱私和一舉一動暴露給彆人!
而趙高今日此舉,可以說是在嬴政的雷池上打滾,將他最為反感的事情全乾了一遍!
他不光擅作主張,做了嬴政沒讓他做的事,還將嬴政的消息告訴給了胡亥。
這兩點,都足夠讓他的一隻腳踏進地府了!
“原來你知道啊,朕還以為你不知道呢。”嬴政睥睨趙高一眼,一語雙關道,“李斯這個左丞相都不敢做的事,你這個寺人卻是敢做。朕之前還當真是小看你了!”
“老奴知錯了!老奴真的知錯了!請陛下饒命!請陛下饒命啊!”
在外眼高於頂的趙高,此刻就像是一條搖尾乞憐的老狗一般,不停地求饒。
他倒是不知道嬴政是在內涵他勾連皇子,
“來人,將他拖下去,杖刑五十!”
嬴政倒是沒打算弄死趙高。
畢竟留著他還有用,嬴政也隻是打算給他個教訓,讓他明白自己還沒死,他最好把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通通收起來!。
在哀嚎聲中,趙高被拖了下去。
而直到這時候,被嚇傻的胡亥才慢慢緩了過來。
可他卻誤以為嬴政並不舍得罰他,於是腦子一抽,又不知死活地蹭了上去:
“父皇,趙高忠心耿耿,為父皇忙前忙後,父皇不能這麼對他啊!”
嬴政本沒狠得下心處理胡亥。
畢竟念在骨肉之情,打算放他一馬。
卻沒想到他不光不趕快走,還敢前來求情!
這一下瞬間氣得嬴政渾身燥熱。
“朕沒跟你說過,不準你插手朝堂上的事嗎?”
嬴政厲聲嗬斥了一句,也不再慣著他,又揮手喊來侍衛:“將他也拖下去,杖刑五十!”
“父皇,父皇我錯了!父皇你饒了我吧,我會被打死的啊!”
胡亥求饒的聲音越來越遠。
隨後,外麵便傳來兩人殺豬般的慘叫和木板拍擊在身體上的巨大聲響。
不過嬴政倒是充耳不聞。
他知道,這些獄吏手下的功夫早就出神入化了。
他們能打出看似輕如鴻毛,但能把人活活打死的板子。
也能像現在這樣打出看似虎虎生風,實際隻是讓屁股破一層皮的板子。
他揮手召出一個一直潛藏在暗處的死士:
“讓司馬寒加強監視,以後胡亥的一舉一動都要告訴朕!要將他每日如廁幾次、何時如廁都通通記下!”
“喏!”
隨著死士離去,嬴政也批完了手頭最後一份奏疏,將其隨手丟在案上,站起了身來。
門口的慘叫還此起彼伏。
嬴政沒再在意,離開了大殿。
雖然薑承奕的話說得都成真了,但胡亥篡位後矯詔讓扶蘇自殺之事畢竟還隻是他的猜測,嬴政也不願用這個猜測來懲罰他的十八子。
畢竟在他看來,十八子胡亥雖然不成器,但單純愚蠢,應當不會做此等滅絕人性之事的。
不過現在,他要去詔獄了。
薑承奕今日的講課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可不能落下!
另一邊,胡亥捂著屁股回到了寢宮。
獄吏們下手很輕,但還是痛得胡亥麵目扭曲。
“這個老東西今天發什麼瘋,竟然叫人把我往死裡打!”
“你們去把我上次挑好的那批姑娘帶去後院,小爺我要好好泄泄火!”
胡亥怒氣十足。
說罷,他就率先走進了後院。
隻是,這風景秀麗的後院裡,竟儘是身上帶著新鮮傷口的動物屍體。
角落處。
幾個瑟縮在一起,渾身淤青,滿臉傷痕的年輕女子,驚恐地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