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距離薑承奕被五馬分屍還有五天。
鹹陽宮。
一卷竹簡正在有序地從前排的朝臣手中傳到後排。
而看過竹簡的人臉上都無一例外地掛上了相同的極為震驚的表情,久久不能平靜,張大的嘴巴連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
就連向來目空一切,覺得孔夫子老大他老二的淳於越也是如此!
他們看的正是扶蘇快馬加鞭寫好的奏疏,裡麵正是應對焚書坑儒所帶來的禍端的解決方案。
說是扶蘇的奏疏,其實也就是扶蘇把薑承奕的話簡單歸納整理而做出的一份總結。
卻結結實實讓朝堂上的所有朝臣都震愕不已。
他們心中都升起一個相同的疑問:
這真是那個被淳於越那個腐儒教傻了的公子扶蘇能寫出來的奏疏嗎?
這番滿朝文武都驚愕當場的場麵看得嬴政在心底大呼過癮!
但他並沒有表露出來。
估摸著炫耀的差不多了,他才憋著笑意,故作淡然:“這是扶蘇昨夜給朕上的奏疏,朕粗看一番,覺著還算可以,不知各位愛卿看了之後有何想法?”
站在群臣列隊最前方的李斯剛剛就被扶蘇奏疏內的東西震驚得雙眼圓睜。
他還沒緩過來呢,就又聽到了嬴政這番看似謙虛,實則高調的話語,他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得更大了。
幾乎已經到了目眥儘裂的程度。
還算可以?
人言否?
恐怕這位始皇帝陛下是覺得扶蘇這篇奏疏寫得實在太好了,才特意在早朝的時候向群臣挨個炫耀吧?
要不是他清清楚楚地記著,前天晚上這位始皇帝還在聽他解薑承奕留下的謎題,他搞不好還就真信了嬴政剛才那句鬼話了!
不過吐槽歸吐槽。
他哪怕早已經有了準備,但心裡的震驚卻也一點兒都不比彆的人要少。
甚至比起那些剛剛得知這個消息的人來說,他心裡的震驚還要更多上許多。
因為這些方法都是他所不曾想到的。
而且在短短兩天時間內,這位薑承奕不僅將完整的解決方法全部想了出來,甚至還能讓扶蘇那個不成器的家夥上疏給始皇帝。
他可是清楚得很,扶蘇之前同樣是個油鹽不進的腐儒,麵對這個將百家諸子全部召入宮中的行為定然不會同意。
但薑承奕卻能讓他主動提及此事,並上疏給始皇帝。
此人比他想象當中還要有才得多!
等到始皇帝查清此人身份,若是此人身份清白,他說什麼也要見薑承奕一麵!
相比於李斯這個在朝堂上都能走神的不靠譜的左丞相,右丞相馮去疾倒是顯得靠譜一些,站出一步道:
“依微臣看,公子扶蘇此計實乃上上之策!微臣請陛下儘早施行,以解我大秦之水深火熱啊!”
馮去疾和李斯的八麵玲瓏不同,他說話向來不留一絲情麵。
說大秦現在處在水深火熱當中,那不就是說嬴政治理得不好嗎?
不是當眾打嬴政的臉嗎?
也就是嬴政並不是一位真正的暴君,一輩子都沒殺過一位功臣。
甚至不會降那些天天惹他生氣的朝臣們的職。
不然馮去疾和淳於越的九族恐怕早就在地府團聚了!
不過嬴政心情頗好,照例沒和馮去疾計較,而是點了點頭:“若是大家都覺得扶蘇的計策還不錯,朕便叫人這般去做了。”
嬴政發了話,有點眼色的朝臣也看出嬴政早就決定好要這麼做了,在今日的早朝上說,不過是為了例行通知和炫耀兒子。
而且這計策確實有百利而無害,更是比他們能想出的計策要高到不知道哪兒去了。
他們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淳於越雖然是個迂腐的腐儒,但前兩天才剛被嬴政打擊了一番,今日這奏疏又是他的學生上的,他自然也不好出言反駁。
於是乎,眾人也就這般愉快地決定了。
整個朝堂隻有趙高陰著個臉。
之前的嬴政向來不會表現出對某位公子的偏袒,隻會毫不掩飾自己對胡亥的喜愛。
但今日,他卻刻意強調了這是扶蘇的奏疏,還表現出了極大的讚賞。
這豈不是說明,這位始皇帝陛下的心中已經決定好了儲君的人選?
他決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得趕緊找個機會將今天的變化告訴胡亥才行!
嬴政將趙高的表情儘收眼底,心底對薑承奕說的話更加相信了幾分。
但他並不聲張。
他還活著,又不是死了。
要是拿捏不住區區一個寺人,那他這個始皇帝也不用當了。
嬴政隻是坐回到了龍椅之上,開始發號施令:
“馮劫,你去將現在所有需要徭役的宮殿場所全部停工,把徭役全部調去修建藏書閣與學堂,朕要在鹹陽見到世上最大的藏書閣與學堂!”
“喏!”
馮去疾的父親,已有了半頭華發的禦史大夫馮劫出列,低頭領命。
“周青臣,你便負責將鹹陽要興建世間最大的藏書閣與學堂之事廣告天下,同時聯絡天下大儒擔任學堂夫子,來者不拒,待遇同博士方士。”
“喏!”
麵容清秀的博士仆射周青臣跨出一步,領命稱喏。
“淳於越,既然你滿腦子都是仁德愛民、以仁政治國,便由你去賑濟災民、體恤百姓吧!”
滿臉褶皺的淳於越站了出來,卻一言不發,也不領命。
似是要抗旨。
嬴政給他安排了這麼個活兒,意思就是把他從朝堂政局之中踢出去,讓他不再參與關於藏書閣與學堂興辦的後續之事。
他是一個將學習看得比生命還重的人,不然也不能將學問精進至此,甚至擔任大秦的博士官職,同時還身兼公子扶蘇的夫子一職了。
嬴政不讓他和其餘百家諸子坐而論道,他自然不滿意。
可嬴政看他如此執拗,卻也不惱,隻是冷笑道:
“你給扶蘇做了十幾年老師,扶蘇都毫無進步,甚至成了一根死板教條的木頭!可你十幾年教不明白的道理,他隻是在詔獄內冷靜了兩天就全都明白了。朕要你也去民間冷靜冷靜,你不願意?”
“喏”
淳於越自覺理虧,便再無任何話可言,接下了這項任務。
“各位愛卿若是還有疑義但說無妨,若是沒有,今日早朝就到此為止吧!”
將其餘細枝末節的任務都安排完,嬴政便有些百無聊賴說了一句。
眾人自然沒有疑義,這場早朝也就徹底落幕。
嬴政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佯作疲憊,摸了摸自己的頭。
頭疼是他之前幾乎每日都要犯的病,每次犯病,他都會無比煩躁,極度易怒。
隻是在聽薑承奕講完課,將淳於越懟得啞口無言之後,許是他將自己鬱結於心的塊壘全都吐露了出去,倒是沒再頭疼過。
不過嬴政的演技很好,趙高自然也並不知道這點,隻是趕忙湊上前來,輕聲道:
“陛下,該吃藥了!”
嬴政眸中狹光一閃,卻不抬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趙高,去太醫署給我取一碗藥來吧。”
趙高低頭稱喏,趕忙離去。
隨著趙高的背影越來越遠,嬴政的頭慢慢抬起,眼中儘是思索之色。
趙高對此毫不知情。
畢竟這位陛下的演技,哪怕是放到後世,也足以拿個影帝了。
他自然是不可能讓趙高看出破綻來的。
而趙高也並未立刻前往太醫署。
他特意繞道去了胡亥的寢宮,不由分說就將胡亥拽了出來。
“公子,今日陛下可是大肆誇讚了一番扶蘇!這說明你最近在陛下麵前的表現變差了!這絕對不行!”
“若是讓扶蘇得勢,我們之前的謀劃便全都白費了!”
“剛才陛下的老毛病又犯了,你趕緊去太醫署將藥端來,在陛下麵前好好表現!千萬不能落在扶蘇的後麵!”
趙高的聲音很是急切,就像是連走帶跑、風塵仆仆特意來告訴胡亥這番消息的。
“辛苦老師了!我這就去!”
胡亥自然被趙高精湛的演技騙到了,因此也有些感動,趕忙說道。
隨後他便一溜小跑,便朝著太醫署的方向跑去。
見胡亥的背影漸行漸遠,趙高的嘴角慢慢勾出一抹得意的陰笑。
近水樓台先得月。
他可是始皇帝身旁的近侍!
他掌握著始皇帝的一舉一動!
在他的支持下,想要和胡亥爭搶始皇帝的寵愛。
那位公子扶蘇,還遠遠不夠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