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穢亂詔獄,罪不容誅!微臣這就去將其誅殺,以敬告天下!”
蒙毅聽得兩腿一軟,又是一跪,就起身拔劍欲走。
但他心裡有些久違的欣喜。
這薑承奕一會兒說始皇帝好話,一會兒又時不時拋出一句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這般反反複複,讓秦始皇的態度始終陰晴不定。
他孤身待在始皇帝身邊,已經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了。
況且來來回回地跪下站起,也磕得他膝蓋生疼。
他總算能一劍砍死薑承奕,結束這場讓他恐懼不已的詔獄之旅了。
但嬴政卻是轉頭看了蒙毅一眼,冷聲道:
“回來!朕再聽聽他要說什麼。”
薑承奕已經說了大秦二世而亡的原因。
但是嬴政卻反悔了一次。
雖然說他快要死了,比說大秦將會二世而亡對他而言,要更加荒謬絕倫。
但薑承奕的話中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讓嬴政忍不住想聽聽他說自己快要死的原因是什麼。
詔獄內的薑承奕不知自己乃至自己的九族都已經命懸一線了。
不過,就算知道了,他也隻會一邊想著居然還有這樣的好事,一邊伸著脖子求蒙毅趕緊砍死自己。
他隻是微微一笑:
“你忘了我是乾什麼的了?我猜始皇帝最近肯定脾氣越來越暴躁,陰晴不定的,還老是一言不合就想殺人,對不對?”
“”
嬴政和蒙毅沉默了。
薑承奕麵前的扶蘇也沉默了。
薑承奕知道這代表扶蘇默認。
他繼續問道:“而且他晚上肯定睡不著覺,失眠多夢,眼圈黑重,記憶減退,身形瘦削,還時常偏頭痛,痛起來更是藥石無醫,對也不對?”
“”
嬴政的沉默更深了,心中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薑承奕明明是個和其他方士一樣的騙子,怎麼不但剛剛將他的身世跟扶蘇說得清清楚楚,甚至現在還將他近來的症狀說得一絲不差?
嬴政眯了眯眼,心中的懷疑瞬間加深。
他現在已經可以確信,薑承奕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方士!
蒙毅倒是不知道嬴政所想。
他隻是好奇地偷偷打量了嬴政兩眼,發現他的麵容上的症狀幾乎和薑承奕所言一一對應。
至於剩下的症狀雖然看不出來。
但他隻是看嬴政沉默不語的樣子,也就知道薑承奕都說對了。
“先生如何知道!”
扶蘇同樣驚訝,驚呼道。
薑承奕沒有回答,隻是搖了搖頭。
他其實也並不能確定嬴政得了什麼病。
但他能確定兩點。
首先,嬴政一定是吃丹藥吃出重金屬中毒了,這點毋庸置疑。
而第二點,則是他大概率得了某種當代醫學水平無法根治的慢性病。
曆史中像是曹操、嬴政、朱元璋這樣愈來愈暴戾無度的君王,很有可能都是受到了長時間受到頭痛、牙痛這樣慢性疾病的折磨。
幾年如一日犯病,絕大多數人都會變得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
扶蘇倒是不清楚這一點。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趕忙清了清嗓子問道:“這些症狀都是為何而來?先生是煉丹士,可是讀過醫家典籍,能煉出治病的丹藥?”
他畢竟是嬴政的兒子。
聽到自家父親的症狀如此之深,心中自然是萬分焦急的。
在他看來,薑承奕有能隔空診斷的本事,自然就會有治病的方式。
“自然不能,因為嬴政並非是得了什麼病症,而是中毒!而且病入膏肓,已經藥石無醫了,隻能緩解,無法根治!”
薑承奕想到這個時代還沒有化學之說,就將重金屬沉積換了一種更為簡單的說法。
扶蘇大為震驚:“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陛下一切吃食甚至飲水,都有銀針、太醫和專人檢測試毒,毒藥絕對進不了他的口中!”
“毒就在他追求長生所用的仙丹之中那些丹藥本身並無毒性,甚至的確對人體有益,可是丹爐之中的東西也會沉積在丹藥之中。”
“這種毒是銀針檢測不出來的,而且吃進口中也不會立刻致死。其實始皇帝隻要把那些丹藥喂給畜生吃吃看,便知道了。但他一直認為那些就是仙丹,從未這般做過。”
薑承奕說話慢慢悠悠,顯然是沒意識到自己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另一邊,嬴政的眉頭卻是皺得更深,想了想,吩咐道:
“蒙毅,你去外麵叫人把那些丹藥全部帶來,再叫人抓一些麻雀、家禽過來對了,把薑承奕的丹藥單獨給朕。”
“微臣遵命那薑承奕?”
“先留著吧,反正七日之後他就要上刑場了,不急在這一兩天。”
蒙毅強行壓抑著自己麵上的喜色。
他終於等到了能出去的機會。
哪怕隻是讓他出去通知一下守衛,他也求之不得。
而聽見嬴政不需要他候在這裡隨時準備誅殺薑承奕之後,他趕忙就跑了出去。
薑承奕胡說八道也就算了,怎麼公子扶蘇不但不反駁,反而還有些讚同的意思?
他生怕自己跑晚一點,就得給薑承奕和扶蘇兩個瘋人陪葬!
而另一邊,這場大逆不道的談話還在繼續。
“那,他還能活多久?”
“下次東巡的時候,他就會死!他死後,天下必然大亂!”
扶蘇咬了咬嘴唇,還是把薑承奕的話從腦海中甩了出去。
嬴政的身體狀態究竟如何,還要他親自觀察之後才清楚。
而且既然已經知道了病症,對症下藥或許還有機會救治。
想到這兒,他才微微安下了幾分心,又問道:“那他死後呢,扶蘇不仍然會是儲君嗎?屆時以他的能力,不說肅清朝堂,至少也不會讓情況變得更糟吧?”
“這就是我為何說始皇帝控製不了一切的原因了。你和扶蘇的思維方式很像,那你琢磨琢磨,如果你是扶蘇,始皇帝一紙詔書命你自裁,你會如何?”
薑承奕眼睛一亮,坐直身子問道。
“這始皇帝為何要讓扶蘇自裁?”
“你彆管,你就說你會如何?”
“若是我的話會。這不是為人臣子應儘之職責嗎?”
扶蘇咬了咬牙,確定道。
另一邊的嬴政也在思考。
他本以為自家兒子對自己無比忤逆,又有些迂腐,凡事都非得要個道理。
卻沒想到扶蘇的回答竟然是——會!
他知道扶蘇沒必要在獄中說謊,所以這無疑有些超出他的預料。
但他確信,自己絕對不可能讓他最看好的大公子莫名其妙去自裁。
但薑承奕卻是冷笑一聲:“我說不讓你管你就不管了?那到時候趙高和李斯也不讓扶蘇管,扶蘇是不是一抹脖子就自己去死了?”
扶蘇無言。
因為薑承奕說得對。
要是到時候真有這事,又有趙高和李斯兩個老臣作證,他肯定會不問緣由就當場自刎的。
“那先生的意思是,到時候的皇位未必是扶蘇的?那會是誰的?公子將閭還是公子高?而且這件事和趙高李斯二人又有什麼關係?”
扶蘇好奇道。
薑承奕則是不緊不慢:“都不是,而是胡亥!”
“胡亥?陛下的確對公子胡亥寵愛有加,可是不論是從他的名字還是現在的情況來看,胡亥都是絕無可能”
扶蘇後麵的話沒說,但是在場的幾人也都能聽明白。
嬴政是絕不可能讓胡亥這樣的人繼承王位的。
“沒錯,胡亥的名字很簡單,就是胡姬在亥月生下的孩子,亥又是豬的意思,始皇帝無非是想要他做一隻快樂的小豬罷了。所以按道理來說,皇位是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的!”
薑承奕也不反駁,而是附和了幾句。
“那先生為何說胡亥會繼承皇位?”
扶蘇越發好奇。
但是薑承奕卻是麵色不變,繼續侃侃而談:
“若是始皇帝的死訊昭告天下,這皇位當然隻能是扶蘇的。可若是他的死訊被人蓋了下去,給扶蘇發了一封讓他自殺的矯詔呢?”
扶蘇一愣,瞬間打通了其中關節。
聯係之前薑承奕所言,他趕忙問道:“先生的意思是,趙高和李斯就是朝堂上有不臣之心的人?可他二人乃是始皇帝最為重視的臣子,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沒錯!”
薑承奕點點頭:
“若是趙高不甘心隻做一個內侍呢?他一步一步爬到這麼高,但如果他還想要做更高、乃至最高的趙高呢?”
“而李斯是法家學派,和扶蘇向來不對付。扶蘇若是上位,他還有什麼權力可言?趙高隨便攛掇幾句,他不是自然而然便會去支持胡亥了嗎?”
“近來始皇帝多次東巡,幾乎不著皇宮,而這每次,他都會帶著胡亥!趙高本就和胡亥親近,屆時秘不發喪,扶蘇自殺,知道內情的胡亥自然會被擁簇為秦二世!你覺得,若是他登基,這大秦會不會二世而亡?”
薑承奕沒有給扶蘇思考的時間。
如此冗雜且密集的消息,讓扶蘇的腦子一時間都被嚇得震撼不已。
他想了想,又問道:“那蒙恬、蒙毅二位將軍呢?他們怎麼可能不幫助扶蘇,任由他被人矯詔欺詐?”
“蒙恬屆時肯定已經被始皇帝安排在扶蘇身邊保他平安了,可要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扶蘇就自殺了,他孤木難支,還能怎麼辦?”
“蒙毅就更不用多說了。他本就是靠著蒙恬的蔭蔽才能身居高位的,本身也搖擺不定。其實無論誰做君主,他都無所謂的。”
撲通。
牆的那邊。
剛剛透了口氣回來的蒙毅就聽到了這些話。
看著麵色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的嬴政,他一個重心不穩,就嚇得跪倒在了地上。
“微臣對陛下、對大秦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請陛下明鑒!微臣微臣請求回避一二,還望陛下準許!”
蒙毅心中叫苦不迭。
若是心思能殺人,薑承奕現在已經被他殺死千萬次了!
而嬴政沒搭理蒙毅,而是陰著臉琢磨薑承奕這番話的可能性。
他在思考。
薑承奕是真心實意這般想的,還是
薑承奕知道他在這裡。
故意出言挑撥離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