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瑾並非特意來找宋令儀。
幾天前他收到急召,命他即刻啟程回京,路過長平城時,他特意繞道來了宋令儀的住所,想要與她當麵告彆。
宋令儀得知周懷瑾回京,不免擔心:“你來北地是負責縮減鎮北軍編製,如今差事沒辦完卻突然被召回京,會不會有危險?”
“應該不至於。”周懷瑾說出自己的猜想,“我猜是皇上查了秦家的事,但沒查出結果,為免打草驚蛇,他又不能大動乾戈,所以隻能讓我這個知情人去接手此事。”
從周懷瑾處聽了容貴妃的遭遇後,慶元帝的形象在宋令儀心中已經爛成一堆渣。
她實在擔心周懷瑾此去會被卸磨殺驢,便認真道:“總之你得小心些,宮裡那些人的德行,我不說你也比我清楚,一定離他們遠些。”
“進京之前留個後手,萬一真遇到危險就跑,哪怕擔個逃犯逆賊的罪名也得活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周懷瑾聽了這話後隻是笑。
宋令儀見狀心中更加焦急,忍不住伸手輕輕推了他一下,語氣中帶著幾分嗔怪:“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你可彆不當回事。”
周懷瑾努力斂住笑意,不過眸光閃閃,可見心中喜悅。
他溫聲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既知京中危險,自然不會毫無防備入京。”
但這解釋並未能讓宋令儀真正放心,她的眉頭仍舊擰成一團。
周懷瑾見她的模樣,心中一陣柔軟。
他幾乎都忘了有多久沒有被人如此掛懷,這滋味實在容易讓人生出貪念。
他背在身後的手指摩挲幾下,然後虛握成圈,仿佛牽著什麼東西一般。
他沉聲保證:“皇上不會輕易動我。”
宋令儀不信:“你信他還不如相信我是神仙轉世!”
周懷瑾見心上人皺著鼻頭一臉不忿的模樣,再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輕輕握住她的食指。
宋令儀沒想到周懷瑾會突然襲擊,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一時有些愣住。
但她到底沒有掙紮著躲開,這在周懷瑾眼中便是默認。
他將手指握得更緊一些,難掩雀躍道:“當年我才十二歲,皇上便狠心將我送出宮,可見他對我並無多少父子情。那你猜,我為何會被封王?”
宋令儀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不是因為你立功頗多?”
“並非如此。”周懷瑾搖頭,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嘲諷,“皇上登基後天災頻發,為此還改過一次年號。改了年號後平穩了幾年,但沒過多久,南邊連續三年大旱,餓殍遍野,民不聊生。有人組織百姓起義,說皇上得位不正,天降災禍以示懲戒。”
“起義雖被迅速鎮壓,但這謠言卻如野火般蔓延開來。加上安穩了二十多年的西南部落突然叛亂,民間對皇上的質疑聲愈演愈烈,皇上被逼得幾乎要下罪己詔。”
“那時,我以雷霆之速平定了西南之亂,之後遇到地龍翻身,我又率兵救了不少百姓。朝臣們意識到可以在我身上做文章,於是頻繁派我出戰,對外則大肆宣揚‘國有咎祟,此前災難是上天預警,然戰神臨世,自然無所畏懼’。”
“縱觀曆史,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嚴重災害,這本是無法避免之事。朝臣們將我推出來,無非是想拖延時間。若一兩年後災害過去,自然萬事大吉;若事態更嚴重,便將我推出去頂罪。”
“我運氣不錯,征戰兩年,將南邊因乾旱造成的匪患徹底剿滅後,再未發生嚴重災害。那時我名聲斐然,皇上為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便封我為安王,意為守護大周平安。”
說完這些,周懷瑾看向宋令儀,語氣篤定:“此事過去不到十年,百姓沒那麼健忘。”
“況且,我才滅了北戎,立下大功。除非皇上瘋了,否則他不會在這時候動我。”
宋令儀雖不信慶元帝對周懷瑾有父子之情,但卻相信一個帝王對江山的重視。
她眉頭舒展,微微笑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掉以輕心,萬事小心為上。秦家可不是善茬,當心他們使陰招。”
“那是自然。”周懷瑾勾了勾手指,笑著說,“我才得人間歡喜,怎會讓自己陷入險境?”
宋令儀被周懷瑾的小動作逗得失笑:“與你說認真的,你在想些什麼?”
周懷瑾厚臉皮道:“想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事。”
宋令儀:“……”
恕她眼拙,以前實在沒看出周懷瑾竟會有如此油嘴滑舌的時候。
周懷瑾不知宋令儀腹誹,他裝作不經意般將宋令儀整隻手握住,不給她反應的機會便繼續道:“上次你問我,皇上有沒有可能真的讓你入宮,我讓人去查此事,京城給我回了信來。”
宋令儀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結果如何?”
周懷瑾並沒有賣關子:“據我的消息來源,皇上極可能是嫉妒你的才能,所以要讓你入後宮。”
“哈?”宋令儀皺眉,似乎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周懷瑾解釋:“據說先帝給皇上賜婚時看上的是當今皇後的姐姐,但皇上執意要選皇後。原因並非是他喜歡皇後,而是皇後在閨閣時才學斐然,曾在幾次宴會比試中壓了他的風頭。”
“咱們這位皇上似乎極看不得女子出頭。縱觀他的後宮,幾乎都是曾在京城名噪一時的女子。那些女子在入宮之後便再無音訊傳出,就如同夜空中閃過的流星一般,閃耀卻短暫。”
這說法實在詭異,但宋令儀不知怎麼卻信了。
不過由於過度震驚,她短暫地失去了說話的功能。
周懷瑾捏了捏她的掌心,柔聲問:“我馬上就得走了,你可還有什麼要叮囑的?”
宋令儀聽到這話,思緒從震驚中抽離,看了一眼角落的滴漏,問:“這麼快?不能留下吃午飯嗎?”
周懷瑾頗為遺憾道:“不能等了,隨行隊伍中有皇上派來之人,我不宜久留。”
宋令儀抿了抿嘴唇,低下頭輕聲道:“一定要注意安全,保全自身為上,行路彆太著急,如今雖已轉暖,但晚上還冷,儘量不要露宿荒野。”
周懷瑾極為享受宋令儀罕見的嘮叨,笑問:“還有嗎?”
“還有…”宋令儀抬頭看著周懷瑾,回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得空記得給我寫信,不準報喜不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