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重重點了下頭。
她其實並不清楚身旁男孩的打算,不過大概能猜到一點。
她知道顧裡安少爺最近一直在為某一件事做準備——那應該是一件大事。
因為他今天還特意洗了個頭,略微帶著濕潤的黑發堪堪遮住那雙漆黑眸子。
十三歪著頭悄悄看了一會兒,她心想顧裡安少爺的睫毛可真長啊,不時眨一下,就是一直在緊緊盯著長街的儘頭。
他是在等什麼嗎?
答案很快揭曉。
一輛分外眼熟的馬車自遠處駛來,揚起的塵土在空氣中飛揚。
黑旗迎風招展,上麵繪著的圖案若是讓有識之士見到,定要大吃一驚。
一柄血色雙手劍——那正是索倫亞家族的榮譽徽章。
作為帝國新晉的第四位大公,索倫亞家族存續的時間無疑最短,特彆是當邁爾斯•索倫亞家主,這位帝國首位傳奇劍聖逝世之後,索倫亞家族迎來沉痛打擊。
所幸女皇恩賜,特許其妹妹芙琳•索倫亞繼承家主之位,大公爵位保持不變,依然統轄著帝國東部的大麵積領土。
不過這裡是極北邊境,與索倫亞家族統轄的公國相去甚遠,加上諾倫斯鎮的人大多貧瘠而缺乏見識,能打聽出馬車主人是一位尊貴的法師老爺,已經十分不易了。
在一眾隱隱豔羨的目光中,本來佝僂著腰在教堂門口等候的巴諾神父,此刻見到馬車駛來,頓時渾濁老眼一亮,有如城外林子裡的野兔,噌一下就躥了過去。
顯然,他便是諾倫斯鎮上為數不多知道“內情”的人。
隻要能討得這位夫人開心,想他巴諾也許就不用成天待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了。
“噢中午好,芙琳夫人……請允許我讚美您的虔誠,女神的光輝將一直伴隨您左右。”
巴諾稍稍拉長了調子,讓周圍的所有人都能聽見這句讚美。
被稱作‘芙琳夫人’的女人微微一笑,她輕抬長裙裙擺,謝絕巴諾的攙扶,獨自走上台階。
許多人第一時間都會被她那自然流露的氣質所驚豔,神秘優雅,以至於往往要過一會兒,才能注意到她的麵容其實一樣美麗。
不同於那位傲慢的女兒,芙琳夫人表現的十分溫婉可親,每當有居民不小心和她眼神對撞,她總會回應一個淡淡的笑容。
“這可真妙!”
被她回應的人會驀地低下腦袋,下意識揉搓腳尖——這是能記一個月,不,是值得在一年後都能拿出來吹水的程度。
或許芙琳夫人真的不再那麼年輕了,但魅力卻絲毫不減當年,甚至猶有勝之。
巴諾跟著她的步伐,快步離開了門口。
人群緩緩從寂靜中回過神,變得喧鬨。
“肅靜,肅靜!”
手持鈴鐺的修士走出來,冷著臉大聲嗬斥。
他一邊遙響鈴鐺,一邊於心裡想著。
果然是一群賤民,如此沒有禮貌,難道不知道夫人正在裡麵祈禱嗎?
他未曾注意,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趁其不備,三兩步跨過階梯,靈巧的鑽進了教堂。
……
……
顧安曾一度以為,諾倫斯教堂很爛。
畢竟他見過聖城的教堂,那才是真正的宏偉氣魄,光是台階就有足足三十二重。
可直到今天進入教堂內部,他發現自己錯了。
和外麵一眾矮小的平房相比,諾倫斯教堂絕對是他目前在鎮上見過的最豪華建築。
接近十米的挑高,純白的穹頂之下,是一扇扇鑲嵌著晶石的玻璃窗,它們在正午的陽光照射下,每塊晶石都散發著斑斕光彩,熠熠生輝,好看極了。
而足夠寬闊的大廳內部,擺放著一尊通體由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女神像,祂的旁邊便是一塊平穩立著的紫黑色石頭,約有神像一半高,直徑一米左右。
神像和顧安記憶中並不相同,祂的左臂托舉著天平,右持斷劍,腳下還踩著一本扭曲的法典之書。
這個動作在十年前教皇冕下下達罪己詔後,就特彆注釋在教典的第一頁。
意喻為:“法典可篡改,唯斷劍與天平永恒。”
三三兩兩的信徒跪拜在神像前,先前進來的芙琳夫人也是如此。
倒是神父巴諾沒跪,他有些拘謹的站立在一旁,神色恭敬。
這一刻,尊貴的芙琳夫人似乎和其他普通信徒沒有區彆,他們都閉著眼,十指交叉,握攏,嘴裡輕聲念誦著各自的禱詞。
不過這諂媚的神父十分貼心的為夫人準備了一個軟墊,讓她跪著不至於那麼難受。
顧安在靠近門口處的位置觀察了一陣,然後邁開步子。
男孩沒有刻意壓低腳步,因此神父巴諾很快察覺到有新的信徒到來。
他抬起頭,隨意瞥了一眼。
旋即,一眼,又一眼……
老人的眼中不禁迸發出了嶄新的光亮,他盯著緩緩走來的這個小男孩,露出適當且和藹的微笑。
“噢……看來我們的教堂又將增添一位新的信徒了。”
神父大人展現出了他謙和溫柔的一麵,主動上前握住男孩的手,他輕輕拍打著那隻白嫩小手的手背,嗬嗬笑道:“孩子,你好像有些麵生?”
突然的動作,似乎將小男孩嚇到了,又或者他本就性格靦腆,不善言語——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大抵都是如此。
所以男孩隻微微低下腦袋,怯怯的嗯了一聲。
“沒關係,沒關係,女神的光輝照耀著你……請跟我來。”
巴諾那張布滿褶子的老臉帶著完全難以遮掩的笑意,他領著男孩來到女神像麵前,準備引導男孩走一遍完整的流程。
以往這種事自然是不需要他親自出馬,但今天這個小男孩卻不一樣。
是的,和那些卑賤的汙血種,卑賤的賤民完全不一樣。
這是多麼美好的一件禮物啊。
所以巴諾十分情願,乃至甘願去做這樣的事。
芙琳夫人不知何時也睜開了眼,不過她沒有出聲,那張柔美的麵龐同樣帶著淡淡笑容,安靜見證著這場‘洗禮’。
緊接著,男孩在神父的引導下,擺出和其他信徒相同的姿勢,隻不過由於是第一次參拜,他的禱詞要特殊一些。
“我以鏽跡斑駁的靈魂叩響聖門——”
他好像真的很緊張,聲音微微發顫,漆黑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亂瞟。
不過他旁邊這位以嚴厲著稱的神父顯然不打算追究,隻兩眼直勾勾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