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離入學考試,還有最後四十天了,就算一天不休息也得日背三千六百字。而且《孟子》、《中庸》背起來都要難一些,再加上每天的複習任務,他每天極限也就能背三千字。
所以至少會有兩萬四千字的差額沒處著落。而且他又不是與世隔絕,生活中總會有事情,讓他不得不暫停學習……
這天天不亮,蘇錄就被二哥叫起來,遞給他一根棗木棍。
蘇錄掂了掂那根棍兒,茫然道:“咋了?又要跟程家開戰?”
“應該不會,有備無患吧。”蘇有才也拎著根木棍,帶著兩個兒子出了屋。
便見大伯小叔簇擁著老爺子,從堂屋走出來,同樣一人手裡拎了根棍。
“這是要乾啥去?”蘇錄一陣頭皮發麻。
“彆問,跟著就行,去撐個場麵。”卻聽大伯沉聲道。
蘇錄隻好乖乖閉嘴,跟在長輩後麵下了吊腳樓,穿過狹長的街巷離開了鎮子。
此時道路變寬,蘇家六人拎著木棍,一字排開走在晨霧中……
這場麵,讓蘇錄不禁想起了謝爾比家族……
“這是要上山?”他小聲問一邊的二哥。
蘇泰點點頭,這會兒在鎮子外頭,一人影兒也沒有,他也敢說話了。小聲道:“爺爺跟程家大爺約了今天見麵。”
“噗嗤……”蘇錄差點沒繃住,原來是準親家見麵,他以為是黑幫談判呢……
“具體啥情況啊?”他忙得都顧不上八卦了,也不知道小叔的事兒進行到哪一步了。
“之前是大伯跟程家老大接觸,談來談去談不攏,最後隻能兩邊家長見一麵了。”蘇泰卻一直關注著此事。“兩邊兒都不想讓旁人看見,就選了在蜈蚣嶺上老地方,日出之前見個麵。”
頓一下,他又道:“考慮到程家男丁多,咱這邊也不能輸了陣仗……要不是嬢嬢攔著,大伯非把大哥也叫回來。”
“好吧。”蘇錄算是明白了來龍去脈。
等蘇家的男丁穿過那片珙桐林,便見程家人已經等在林間空地中了。
而此時,東方才剛微微發白。這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程家大爺頭戴六合棉帽,帽簷縫著圈兔毛。穿了件簇新的夾棉長袍,外頭還罩了個羊皮坎肩,一副山區地主老財打扮。
老爺子穿著當百戶時的藍綢窄袖曳撒,腰間紮著銅泡釘革帶,下麵是挺括的紮腳褲,蹬著雙醬色的舊牛皮軍靴。腰杆挺得繃直,也跟平常判若兩人,
他倆身後,兩家男丁皆一字的排開,八比五,數量上我方處於劣勢。
質量上,我方因為廢柴過多,也未必能占優勢……
雙方麵對麵沉默片刻,還是老爺子先開了口:“程老屁,是你約老子出來的,這會兒怎麼不放屁?”
程家大爺名叫程丕顯,兩家長久敵對,其實還給他起了更難聽的外號。隻是今天老爺子是來談事的,所以換了個殺傷力沒那麼強的。
當然老爺子也逃不了,他名叫蘇大成,便聽程丕顯慍怒道:“豬大腸,你可真沉得住氣啊!你兒子乾出來的好事兒,到現在也不見你放個屁!”
“不是讓我家老大跟你家通氣了嗎?”蘇大成沉聲道:“是你們一直推三阻四,定不下個章程。我看你們也不急嘛。”
“龜兒子不急!”程丕顯上火地一揮手:“老子都說,我家裡頭掏錢,給他倆在縣城買個宅子,讓他們住到縣裡頭,省得風言風語。讓你個龜兒子白住,還不願意!”
“是老子不同意的!”老爺子硬邦邦道:“住你們家的房子,不成上門女婿了嗎?”
“那你家買房也行啊!”程丕顯哼一聲道:“省得老子破費。”
“老子買不起!”老爺子倒驢不倒架,兩眼一瞪道:“再說了,他們乾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嗎?還能一輩子不見光?!”
“你兒子就是傷天害理嘍!”程丕顯到現在提起這茬,還氣得要死。
“那你去告官噻。”老爺子撇撇嘴。
“老子要是能告官,早就抄你九族了!”程丕顯一陣咬牙切齒,又泄氣道:“老子不是來跟你擺龍門陣的,就說怎麼辦吧。”
“該怎麼辦怎麼辦。”老爺子拖到現在才見麵,就是為了說這番話:
“紙裡頭包不住火,何況他們還有娃娃。早晚大家都會知道的,還是直接開誠布公吧!”
“他們會被唾沫星子淹死的……”程丕顯搖頭道。
“你這個當爹的是擺設嗎?!”老爺子卻斷然道:“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回頭各自擺平各家的人!”
“讓我怎麼開口啊?”程丕顯垂首歎氣。
老爺子卻一擺手道:“反正我回去就說,你愛說不說!”
“你,你怎麼這麼蠻霸?”程丕顯一聽就急眼道。
“老子一輩子都是這樣,你頭一天知道啊?”老爺子昂首道:“這種事你越是藏著掖著,就越有人到處亂嚼舌根。還不如正大光明,愛誰誰去!”
“那也會遭族人戳脊梁骨的。”程丕顯苦著臉道。
“那時罵的是咱倆,就不是他倆了!”蘇大成卻緩緩道:“你想選哪一種吧?”
“當然是讓他們罵我們亂來了!”程丕顯眼前一亮道:“這樣至少孩子的名聲就保住了。”
“就是這個理兒。讓他們罵去吧,諒他們也不敢當麵罵老子!”老爺子油亮的榆木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戳,霸氣四射。
蘇錄都看呆了,大明朝的前百戶這麼有實力嗎?這還是那個整天萎靡不振,就知道嚼蔞葉喝悶酒的爺爺麼?
“唉……”程丕顯最終無可奈何地點頭道:“行,我回去說。但有一樣你必須得答應。”
“講。”老爺子點點頭。
“好好待我閨女,不能讓她遭人白眼。”
“這不用你操心。”老爺子粗聲道:“她嫁過來就是我們老蘇家的人了!”
“你……”程丕顯險些背過氣去。
“我怎麼對大兒媳,就會怎麼對她!”卻聽蘇大成大喘氣道。
“哼!”程丕顯神色稍霽。
這時太陽爬上了樹梢,晨光斑斑點點落在兩家人身上,氣氛終於緩和了點兒,今天應該是打不起來了……
老爺子從荷包裡掏出兩個卷好的蔞葉卷,遞一根給程丕顯。
程丕顯便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來送到嘴裡咀嚼起來。
“呸呸,怎麼這麼辣,你卷了啥?”
“蓽茇,可以驅寒發熱。”老爺子卻一臉享受地眯起眼。
“人家都是用蔞葉卷檳榔,你卻卷蓽茇,真他媽邪筋啊!”程丕顯滿嘴發麻,直伸舌頭。
“你懂什麼,蓽茇比檳榔強多了。”老爺子緩緩咀嚼著蔞葉卷,低聲道:“他倆的事就這麼定了,再說說娃娃的事……啥子時候?”
“三月吧。”程丕顯捋直了舌頭,小聲道:“這又是個麻煩,哪有年根兒下成親,開春就生娃的?那不全露餡了嗎?”
“確實圓不上。”老爺子尋思道:“這樣吧,一成婚我就把老三攆出去做生意,讓他把媳婦也帶上,過兩年再回來,不就徹底了賬了嗎?”
“嗯,是這個理兒。”程丕顯點頭不迭道:“到時候兩歲硬說是一歲,誰能看出來?”
“對吧,還不許孩子長得急了點兒?”老爺子朝程丕顯咧嘴笑道:“嘿嘿,親家,你縣裡的房子,該買還是買吧。”
“啊?”程丕顯一愣怔,咋說了一圈又繞回來了?“這又不在乎,被當成上門女婿了?”
“我們是八抬大轎娶回家的,那能叫上門女婿?”老爺子理直氣壯道:“結了婚再住嶽父家,那最多叫……”
“吃軟飯?”程丕顯接茬道。
“隨你咋說。”老爺子大度道。
“臭不要臉。”程丕顯啐一口,又鬱悶道:“我咋越想越虧呢?房子不少買,還得遭人日決。”
“要不怎麼說‘家有化骨龍,實為討債鬼’呢。”老爺子歎了口氣。
“唉,還真是。”程丕顯深以為然,一時間竟有些同病相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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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接頭後第二天,老爺子便請各房長輩吃飯。
蘇氏一族在二郎灘繁衍百年,到蘇錄已經是第六代。雖說國朝為了保證兵員,規定軍戶不得分家。但這麼多人口,該分還是得分,隻是不會到衛所立戶析產罷了。
按照族中不成文的規定,隻要生了孫子,就可以從家裡分出去,單獨立一房。如今蘇氏一族一共十八房,跟老爺子同輩的十二個兄弟都來了。還有五家已經沒了長輩,但也來了當家的下一輩。
十七個姓蘇的坐了滿滿一堂屋,再加上老爺子,十八房的當家人全到齊了。
這麼隆重的場麵,蘇錄當然不能再背書了,出來跟二哥一起端茶倒水、上菜斟酒,忙得不可開交。
待到酒過三巡,族長蘇大祥擱下筷子問道:“老六啊,這不年不節的,請我們吃的哪門子酒?”
眾族老也都齊刷刷望向蘇大成,老爺子狠狠嚼兩口蔞葉卷道:“有個事要跟大家夥兒說一聲。”
“講。”眾人點頭道。
“不是借錢。”老爺子長長吐出口濁氣道:“是我家老三要成親了。”
“是啊,這是好事啊!”眾人鬆了口氣,看他搞這麼大陣仗,還以為要讓大家湊份子呢。
酒坊大掌作蘇大吉笑道:“六哥真是講究,這種事知會一聲就行了,還用請大家吃飯?”
“就是,空著手來的,多不好意思啊。”眾人也笑道:“快說說誰家閨女?”
“程家的……”老爺子便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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