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場之後,秋收最忙的時候就過去了。蘇有才也在族中長輩催促下,宣布族學複課。
不過他沒讓蘇錄回去上學,因為族學是合班授課,各年齡段孩子都有,他得輪流給他們上課。那樣對蘇錄來說學習效率太低了。
而且蘇錄學習速度也太誇張,把他放到族學裡,弄不好會磨滅掉孩子們讀書上進的信心……
所以蘇有才還是每天晚上給蘇錄開小灶,然後讓他白天自學。以這孩子瘋狂學習的乾勁兒,完全不用擔心他會摸魚。
蘇錄也確實不用人操心,他每天都排的滿滿的,要背三四種書。比方八月二十這天,是《百家姓》和《千字文》的第五遍複習;《時古對類》的第四遍複習,當天還要新學《名物蒙求》,學習任務日益繁重。
好在《名物蒙求》是一本廣而不繁,通順易懂的四言韻書,一共兩千七百二十字,還是比較好背的。小四書中的另外三本《史學提要》、《性理字訓》、《曆代蒙求》也大抵如此,顯然都是為了方便蒙童背誦。
相較而言,習字方麵就顯得波瀾不驚了。蘇錄一天天按部就班的,又進行了粗細線訓練、提案訓練、筆尖訓練、發力點訓練、弧線訓練、換麵訓練、枯筆訓練……
這都是在訓練他的控筆能力,讓他熟悉毛筆的特性,可以隨心所欲的運筆。
所以蘇有才雖然一直沒正式教他書法,但蘇錄這幾天抄書時發現,自己寫字流暢多了。不僅運筆越來越快,而且寫的字也越來越順眼。
當然隻是他覺得順眼,其實依然毫無章法可言……
練完控筆後,蘇有才又教他筆法,擺動、平動、轉筆、折筆……雖然還是不教他寫字,但蘇錄寫字的水平卻一直在肉眼可見的進步,漸漸有幾分‘老乾體’的味道了。
可就在這時,一個嚴重的問題出現了,他麼沒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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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哥兒,你這也太廢紙了。”這晚,蘇有才翻箱倒櫃,才從箱子底下,找出了最後幾張土紙,遞給蘇錄道:“為父那點存貨,已經被你耗得一乾二淨了。”
“孩兒確實用的多了點。”蘇錄不好意思道。練字還好,主要是抄書默寫太廢紙了……
“什麼叫多了點?族學裡二三十個孩子加起來,不如你一個人用的多。”蘇有才無語道:“你這個用法,為父可供不起。”
話雖如此,他還是東拚西湊,找到了八文錢,遞給蘇錄道:“明天去你胡大爺家裡買刀紙。他肯定要十文,你嘴甜一點,軟磨硬泡,八文錢應該就能拿回來。”
“……”蘇錄默默點頭,才知道原來土紙也這麼貴,怪不得都說讀書是一等一費錢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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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蘇錄準備去胡大爺家買紙,卻被二哥叫住:“你彆浪費時間,等我過午去買。”
說完蘇泰便拎著魚竿出去了。秋收結束,距離酒坊開工還有幾天,他難得有點空……
傍晌時,蘇泰又拎著魚竿回來了。今日他運氣爆棚,一上午就釣了兩條一斤上下的草包魚,還有四條兩的小魚,用柳條穿了拎在手裡,一路上不知收獲了多少稱讚。
“夏哥兒去釣魚了?”老太太看到他手裡的魚,登時兩眼放光。
“是啊奶奶,讓嬢嬢做了給你補補身。”蘇泰點頭笑道。
“好好,你們也吃。”老太太如聞仙音耳暫明,臉笑成朵菊花道:“秋哥兒見天念書呢,可不能讓他吃魚籽。”
“奶奶,魚春天才甩籽兒。”蘇錄笑著走出房來。
“是啊,吃了魚籽兒不識字。奶奶不怕,奶奶本來就不識字。”老太太複又耳背道。
“我也不識字!我也能吃!”金寶兒也理直氣壯舉起小手。
“一頓吃不了那麼多。”大伯娘點了金寶腦袋一下,對蘇泰道:“找個盆兒把最大的兩條養起來,等春哥兒回來一起吃。”
“大哥回來我再去釣,這兩條魚有用處。”蘇泰卻罕見的沒聽大伯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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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蘇泰便拎著那兩條草包魚出去了。等回來時,魚不見了,手裡卻多了一刀黃土紙。
他把那刀紙遞給蘇錄,上頭還壓著老爹給的那八文錢。“收著下次用吧。”
“這是那兩條魚換的?”蘇錄接過那刀紙,頭一次覺得紙這麼貴重。
“是。”蘇泰憨笑道:“胡大爺今天沒釣著魚,把那兩條魚拿回家,應付胡大娘了。”
“那你為啥上午不給他?”蘇錄不解問道。
“那時他以為自己下午能釣著,不肯同我換。”蘇泰慢悠悠道:“當時他要肯換,我就連八文錢一同給他了。”
“二哥你太厲害了!”蘇錄佩服得五體投地。誰說二哥傻來著?沒有比他更聰明的了。
“哎,可惜這種好事兒得湊,還不知道下回啥時候呢。”蘇泰歎了口氣。
“是啊。”蘇錄點點頭,看了看手裡的那刀紙,一共一百張。依著自己用,也就是五六天的事兒……依然還是杯水車薪啊。
要是隻用來練字的話,倒是能多撐個一二十天,可他背東西全靠抄寫和默寫。乾背的話不僅事倍功半,而且很難發現自己的錯漏,難以有地放矢的改正。
還是得想辦法解決缺紙的問題,不然想在考試前突擊背完所有內容,純屬癡心妄想。
難道古代就沒有窮書生嗎?他們是怎麼解決缺紙問題的?蘇錄苦思冥想片刻,腦海中突然蹦出‘小四書’裡的一句話,登時眼前一亮道:“哥,你什麼時候進山?”
“明天就去。嬢嬢早就催著我去采山貨了,而且鬆明不夠了,得去多弄點。”蘇泰答道。
其實家裡的鬆明原本是可以用到過年的,但蘇錄可不光廢紙啊……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蘇錄便道。
“好啊!不過你不念書了?”蘇泰問道。
“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學上十天半個月就得放空一下,不然腦袋都要漿糊了。”蘇錄笑道。
“好,明天哥帶你進山!”蘇泰高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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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山貨得趁早。
次日哥倆天不亮就起來,一人背上個竹簍,裡頭裝上高粱餅子,草帽水壺,還有柴刀麻繩之類,都是上山必備的家夥什兒。
跟老爹打聲招呼,哥倆就出了門。
下樓時竟碰上了小叔。他這幾天也歇著,卻早出晚歸不著家,也不知整天在忙啥。
“小叔早哦。”哥倆趕緊問好。
“嗯。”小叔點點頭,他的臉已經消了腫,恢複了眉清目秀的模樣。該說不說,除了大伯和蘇泰,老蘇一家子長得都不錯。
不過這會兒,小叔偷感很重。見他們跟著自己,便警覺問道:“你們這是?”
“采山貨去啊。”蘇泰憨憨道:“小叔呢?”
“也一樣。”小叔眼神飄忽道:“上山轉轉,看能不能挖點天麻。”
“那你咋沒帶家夥呢?”蘇錄問道:“徒手挖天麻?”
“你這娃兒‘知縣下鄉——管得寬’,”小叔臉一板道:“我先踩踩點不行嗎?”
“行行。”蘇錄趕緊點頭。
說完,叔侄三人便停下對話,默默走到了林木茂密的蜈蚣嶺下。
上山是個岔路口,小叔停下腳步,對兩人道:“我往東,你們往西。”
“走一起不好嗎?”蘇錄故意問道。
“當然不好,找山貨得散開來,擠在一起找個鏟鏟。”小叔說著下令道:“趕緊去吧。”
“好吧。”哥倆便順著岔道往西邊去了。
小叔等了一會兒,也往東去了。
“二哥,咱們要不要看看小叔乾嘛去了?”蘇錄小聲提議道。彆看他一直在扮演學霸,骨子裡卻很八卦。
“不要了吧。”蘇泰卻搖頭道:“得聽小叔的話,抓緊采點山貨啦。”
“哦哦。”蘇錄還是很聽二哥話的,便老實跟著他,踩過積滿厚厚落葉的小徑,穿過了山腳下的箭竹林。
此時晨霧剛剛散去,高大的楨楠撐開傘蓋似的樹冠,枝葉間垂著串串青黑色的果實。紅豆杉的種子仿佛一粒粒紅瑪瑙,隱現在簇簇鱗葉間。
長葉杜鵑的枝乾比人還高,老葉卷著褐邊,新抽的嫩枝卻泛著油綠;更矮些的灌叢杜鵑則把枝條伸得老長,跟旁邊絲栗栲抄起手來。
絲栗栲的虯枝上,掛滿了刺蝟似的果殼,覓食的鬆鼠碰一下,就劈裡啪啦落下栗子來。
“環境真好啊。”蘇錄深吸一口林中草木的清苦味,多日來積攢的乏累卻一掃而空,太陽穴隱隱的跳痛也消失了。
在蘇泰眼中,這時節的山林則是一座俯仰皆是的寶庫。他招呼蘇錄撿起落在地上的栗子道:“把它磨成粉,加到高粱麵裡,吃起來就不剌嗓子了,還有股香甜味。”
“那可以多拾點。”蘇錄登時來了勁頭兒。他用功讀書的動力之一,就是以後吃高粱麵兒,能多少摻點細糧。至於純細糧,目前他都不敢想……
怕勾起對米飯饅頭的回憶啊。
“彆光撿山栗子。”蘇泰又指著樹下腐葉間,探出的幾朵黃色蘑菇。“還有這個,可香了!”
“這我可不敢撿。”蘇錄謹慎道:“分不清有毒沒毒啊。”
蘇泰聞言沉默一會,方低聲道:“那你就撿地皮菜。”說著扒開一叢蕨類,底下竟藏著一簇‘黑木耳’。
他對這片山林十分熟悉,各種各樣能吃、能入藥的山貨,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甚至還知道哪個老樹洞裡有野蜂房,也不怕蜂子蜇,摸出刀來小心翼翼割下一小塊。
“得給蜂子留一半過冬,不然明年就沒得蜜吃了。”他把割下來的蜂房遞到蘇錄麵前。
蘇錄伸手一刮,琥珀色的蜜便從蜂房中淌出,順著指縫往下流。他趕緊收手吮指,登時甜得眯起了眼。這還是他重生以來頭回吃到甜味呢,那種久違的愉悅滿足感讓他想哭。
果然人隻能憶苦思甜,不能憶甜思苦啊……
蘇泰把邊邊角角的蜜刮乾淨送到嘴裡,含混道:“快離開這兒,早晨蜂子反應慢,等它們回過神來就要蜇人了。”
“嗯嗯。”蘇錄忙跟著二哥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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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太陽出來了,日光透過樹蔭,斑斑點點灑在林中,看著並不熾烈,溫度卻升得很快。
蘇錄可沒忘了正事,從竹簍裡摸出柴刀道:“該砍鬆明了。”
這可不是件容易事兒。隻有少數受了天災或被人為破壞過的鬆樹,才會分泌鬆脂修複傷口。又經過風吹日曬,鬆脂浸入鬆木裡,才會形成鬆明。
好在鬆明有鬆香味,可以靠味道來找到它。蘇泰有經驗,知道太陽出來後,鬆香味會加重,所以這時候才動手。
他嗅覺過人,帶著蘇錄不到一個時辰,就砍下了兩斤多通紅油亮的鬆明。
“夠用一陣子的了。”蘇泰同樣適可而止,覺得夠了就停止采集。他又問蘇錄:“找到你要找的東西了嗎?”
“早就找到了。”蘇錄往邊上努了努嘴,一棵野芭蕉立在山澗邊,寬大的葉子上凝著亮晶晶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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