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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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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把高粱裝袋的功夫,蘇錄又擔心問道:“那會不會讓考生作詩呢?”

這也是他短時間內無法攻克的難題。什麼平仄押韻對仗隻是最基本的,還得用典準確、文辭優美、言誌抒情……這哪是一時能學會的?甚至很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好詩。

畢竟作詩最重要的是才華……

至於抄詩更不現實,唐宋以後的古詩他壓根不記得幾首,怎麼可能還正好符合考試要求?

“唉,放心,不會讓你作詩的。詩詞乃士大夫自娛之雜學,舉業未成時學作詩,會被人笑話不務正業、附庸風雅的。”卻聽蘇有才很是受傷道:

“為父之所以考場不利,就是因為當年喜好樂府、古詩,縣試時請老父母以詩試之,卻被怒斥說,‘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還說當童生的隻該用心做文章,那些雜覽‘嘲風詠月,汙人行止’,學它做甚?”

“啊?然後呢?”蘇錄驚得合不攏嘴。說實話,他也不是沒幻想過,恰逢其會抄首詩,就能一舉成名,脫穎而出呢。

“結果我就被扣上了‘務名而不務實’的大帽子,成了坎坷不利之人,至今還被赤水河畔的讀書人引以為戒呢。”蘇有才歎息一聲,語重心長道:

“吾兒若真有心向學,一定也要以我為戒。”

“兒子記住了。”蘇錄趕忙點頭。同情老爹之餘,心裡也暗暗高興。好哎,要學的東西又少了一樣……

他又整理了一下思路——看來要通過太平書院的入學考,得以背誦考試書目為主。但因為帖經墨義都是筆試,所以自己也得練一手可堪入目的毛筆字,而且還需是繁體字。

那接下來三個多月的任務就很明確了,一背書、二練字、三完成簡體字到繁體字的轉化。

“最後一個問題,”他又問蘇有才道:“我一共得背過多少字?”

“那多了去了。”蘇有才便擱下高粱束,屈指數算道:“‘三百千’加起來大概五千字;《小學》兩萬六千字;《孝經》兩千字;‘小四書’共計一萬八千字;《時古對類》和《聲律發蒙》,加起來一萬字。”

蘇錄默默算出答案道:“加起來是六萬一。”

“這還沒完,真正的大頭是《四書章句集注》,足足有二十五萬字呢。”蘇有才苦笑道。他背了好幾年,才吃下了這套大部頭……

“那‘四書’呢?”蘇錄又問。

“……”蘇有才看了兒子一眼,發現他是真的什麼都不懂。“《四書章句集注》就是用來解釋四書的,自然包含了原文。”

“合並同類項,好得很!”蘇錄高興拊掌道:“那就是三十一萬一千字,備考時間一百多天,一天背過三千字就夠了!”

“什麼叫‘就夠了’?!”蘇有才作勢拿高粱杆子抽他道:“你娃兒‘癩蛤蟆呲閃電——張嘴就捅破天’!”

“不信走著瞧。”蘇錄閃身躲開。

一百天背過三十一萬字,聽上去確實像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老爹以為他在說大話也正常。

但在蘇錄看來,這任務雖然很困難,卻並非毫無希望。因為他這一世固然沒進過幾天學堂,可前世卻念了十幾年的書,考了十幾年的試。畢業後又在某考試培訓機構,年紀輕輕就乾到了金牌講師。

他平生最拿手的,就是學習和考試!

以他的經驗來看,十三歲正處於人一生記憶力最強的階段,隻要能保持專注、堅持不懈,每天背誦兩千字左右不在話下。

再輔以各種科學的學習方法和記憶手段,完全有可能把每日背誦量,提高到三千字!

當然這隻是理論上,能不能做到還得看實踐……

~~

傍晚收工回家,吃過了萬年不變的高粱飯,蘇錄便央老爹開始給自己上課。

爺仨所居的東廂房外間,蘇泰點起了鬆明燈。

一般的燈盞需要裝進燈油,插上燈芯兒才能點亮,而鬆明燈隻需將鬆明剖成小片,放入土瓷碗中點燃即可。

鬆明不用花錢,取之不儘,而且光亮不遜於油燈,不怕風還能驅蚊蟲,簡直好處多多。

隻有一樣不好——煙大嗆人,將屋頂都熏得黢黑。這時節可以敞窗還好,冬天關門閉戶直接沒法用。

所以有錢人家裡,沒有用這玩意兒的……

這會兒刮的是南風,蘇有才便坐在桌子南側。要是風向變了,他還得及時轉移位置,以避黑煙。

他神情肅穆,對蘇錄道:“你且正座聽講。”

“哎。”蘇錄在他右手邊坐定,蘇泰也搬了個凳子在左手邊旁聽。

“你立誌讀書,為父很欣慰。”蘇有才便沉聲對蘇錄道:

“但讀書是世間第一神聖事業,你向來野慣了,須先有個讀書人的樣子,方可入門求學,所以為父要先教你為學的規矩。”

“是。”蘇錄點點頭,深表理解。哪一行入門都得先學規矩,後學做事。

“學者立身,行檢為重。一戒說謊;二戒口饞,三戒村語淫言,四戒愛人財物,五戒講人長短,六戒看人婦女,七戒交結邪人,八戒衣服華美,九戒捏寫是非,十戒性暴氣高。”便聽蘇有才肅然道:

“此十戒之外,還有九要——行步要安詳穩重,不許跳躍奔趨。說話要從容高朗,不要含糊促迫。作揖要舒徐深圓,不可淺遽。侍立要莊嚴靜定,不可跛欹。起拜要身手相隨,不可失節。衣履要留心愛惜,不可邋遢。瞻視要靜正安閒,不可流亂。抄手要著衣齊心,不可怠惰。在坐要端嚴持重,不可箕岸。”

說完他問蘇錄:“都聽明白了嗎?”

“大概明白了,就是有一點。”蘇錄老實答道。

“講。”蘇有才點點頭。

“那三戒是啥意思?”蘇錄問。

“三戒村語淫言。”蘇有才解釋道:“就是不要說土話和過分的話,比如說‘老漢兒’就是村語,‘龜兒子’就是淫言。”

說著他有些不好意思道:“為父有時候一激動,還是會犯此戒,你莫學我,要儘量說官話。”

“明白了。”蘇錄點點頭,這跟後世學校裡推廣普通話,不許說方言一個意思。

“這‘十戒九要’你要日誦之、牢記之、篤行之!”蘇有才又囑咐道。

“是。”蘇錄應一聲,剛要說‘孩兒記下了’,卻聽身旁響起了婉轉悠揚、由弱漸強的呼嚕聲。

蘇泰已經在老漢兒的絮叨聲中,安然入睡了……

“唉。”蘇有才擱下筆,搖頭歎氣。“這孩子睡性真好。”

“二哥白天乾活太累了。”蘇錄替蘇泰分辯道。

~~

父子倆一起把軟綿綿的大蘇泰架到床上,幫他脫了鞋,又往他懷裡塞了個‘竹夫人’……就是個腹中空空,全身網眼兒的長條狀竹簍子。夏日懷抱入睡,可以消暑降溫。

這玩意兒唐朝就有,當時叫‘竹夾膝’,是北宋的文人騷客,給起了‘竹夫人’這麼個香豔的名兒。蘇東坡有詩雲‘問道床頭惟竹幾,夫人應不解卿卿’,說的就是它。

不過黃庭堅認為竹夫人用於憩臂休膝,助人消夏解暑,似非夫人之職,因而把它叫做‘青奴’。也作詩曰:‘青奴元不解梳妝,合在禪齋夢蝶床。公自有人同枕簞,肌膚冰雪助清涼。’

這玩意父子三人人手一個,都是蘇泰劈了竹篾,打磨光滑,親手編成的。

安頓好蘇泰,蘇有才和蘇錄又轉回桌邊,繼續教學。

桌上堆著厚厚一摞習字冊,那是蘇有才帶回家批改的。他略一番找,便抽出一本攤開——

同樣是粗糙泛黃的土紙,用土棉線穿過側邊,裝成一冊。

蘇錄見紙上是一行行雖顯幼稚,但遠勝於他的毛筆字,好多字邊上還有圈圈點點,那是蘇有才批閱的痕跡。

蘇有才解釋道:“圈是代表優秀,點是代表良好,總之都是好評。”

蘇錄點點頭,明白了何所謂‘可圈可點’。

但老爹不是向他展示優秀作業的,而是那學生習字的內容,正是一篇《三字經》。

“你既然學過《三字經》,為父就不從頭教你了。”蘇有才道:“且誦讀一遍,有不會的地方,為父為你訓詁反切。”

“是。”蘇錄便捧起那本習字冊,自然免不了又要被教導兩句:

“書須離身三寸,休令拳揉。正身體,對書冊,詳緩看字,仔細分明讀之。”

蘇錄趕緊按要求調整好姿勢,這才小聲捧讀起來。還好,會簡體字者,繁體字也能認個八九不離十,不至於淪為睜眼瞎。

至於《三字經》的內容,相較他記憶中的那版,自然有些出入。主要是述史部分,以‘廿一史,全在茲’結尾,而不是‘古今史,全在茲’。

其行文乃‘……遼與金,皆稱帝。元滅金,絕宋世。儘中國,為夷狄。明朝興,再開辟。’比他上輩子學的那版還少了一大截,背誦難度反而小了一些。

盞茶功夫,蘇錄抬起頭對父親道:“《三字經》沒問題了,可以教我《百家姓》了。”

“……”蘇有才愣了一下,方卷起本習字冊,朝他腦袋敲去,罵罵咧咧道:“瓜娃子飛揚浮躁,腦殼欠捶!”

“三戒村語淫言。”蘇錄忙提醒他道:“父親要為人師表啊。”

“我……你……”蘇有才一時語塞,不禁失笑道:“老子這不叫為人師表,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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