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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驤沉默。
兩人在道旁休息片刻,再次上馬趕路。
越往北走,所見一切便越是觸目驚心,官道兩旁時不時便能看見屍體,有的腐爛發臭,有的已被啃食隻剩下白骨。
“這邊還不是瘟疫爆發的地方,便已然是此等慘狀,也不知北方如今是怎樣的人間煉獄。”管驤看見成群結隊的流民,隻覺心驚肉跳,總覺得隱隱嗅到了末日降臨的味道,“娘,我們……能渡過難關嗎?”
“會的。”宴摧斬釘截鐵地答道。
他們此行是去遊說瞿國西南軍聯手抗徐,未曾走出西南。西南之前水災和疫病波及範圍並不算廣,卻是幾國交鋒的主戰場,百姓為了躲避戰火,隻能往安全的地方跑。
然而,安全的地方也未必安全。
戰爭損耗太大,到處都在招兵買馬、抓壯丁,這時候新國後方的安寧和希望就成了暗夜裡的火光,即使有被燒死的風險,也依舊引得無數飛蛾撲火。
一片黑影落下,路邊爭搶腐肉的禿鷲發出嘶啞叫聲。
宴摧猛然回過神來,驚魂未定地瞥了管驤一眼:這孩子剛剛喚他什麼?
娘?!
自從管驤知道他娘芯子裡換了人之後,雖然還一直纏著他,卻再也沒有如此理所當然地喚過“娘”。
在管驤心中,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從雁南,此時突然改變態度,隻有一種可能——他忘記自己母親芯子換人的事了。
塵芥通道消失之後,內部的變化似乎加速了,“同化”影響的不僅是他們這些“外來者”,而是塵芥中的一切。
宴摧已經預感到最後的搏殺時刻來臨。
已是深冬。
北風徹骨大地寒,同雲四布天漫漫。
漫天風雪的瞿都主乾道上,一行車隊駛過,在雪白地麵上壓出兩道烏黑車轍。
車隊行至南門停下,最前頭的車夫見城門緊閉,忙回頭朝車內稟了一句。
馬車上很快跳下來一名身著羊皮襖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朝城門處跑去。
過了許久,中間馬車裡傳出一名女子的聲音:“怎麼還不走?”
車外護衛回道:“回稟王妃,城門關著,暫時無法通行,方掌櫃已去打點。”
不多時,那方掌櫃沉著臉跑回王妃車架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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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那邊說什麼都不放行,道是今日才收到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入都城。”
王府其他人和商行都早已隨著太子南遷了,如今隻有方掌櫃還留在瞿都處理生意上的事,而譽王妃不能離開瞿都,則是因為現在西南軍在譽王手裡。
譽王妃雖留在瞿都為質,卻未被禁足,前段時間她曾嘗試出城去莊子上住一二日,並未遭到阻攔,所以才會有這次出行。
她手下掌櫃都是人精,打點關係不在話下,若是這條路走不通,說明今日城防不可能放行了,她果斷道:“回府。”
馬車掉頭。
譽王妃打開窗,密密匝匝的鵝毛大雪撲進來,她眯起眼睛看向陰雲雪幕之間的城樓,喃喃自語:“怕是要出大事……”
回到王府之後,她立刻便讓人去打聽消息。
王府在宮裡有一些人脈和眼線,可是這一回放出暗號後竟然沒有一個響應,這讓她越發不安。
天色漸晚。
屋內燭火一一被點亮。 婢女問:“您現在可要洗漱?”
“再等等。”譽王妃從書架上取了本書,靠在軟塌上翻看。
婢女將一側燈燭點亮,招呼兩個人把火爐挪近,又手腳飛快地沏了杯茶,端上兩碟茶果。
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終於有婆子來稟,方掌櫃回來了。
方掌櫃在門口拍掉身上的雪,帶著一身寒氣進屋。
譽王妃阻止他行禮的動作:“無需多禮,直接說結果。”
方掌櫃忙道:“小人都打點好了,南城門再過一個時辰交班,屆時可以悄悄開城門放我們出去,不過小人借口去莊子上辦事,可能要委屈您扮做護衛。”
畢竟,譽王妃白天出城還能說是去散散心,大半夜買通城防悄悄出城,怎麼看都是要逃跑,他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放行。
“好。”譽王妃擱下書,便命人給自己易容裝扮。
約莫半個時辰後,房中便走出一個身量中等、麵貌普通的中年男子,與方掌櫃一起去前院,又挑了三個真正的護衛。
五個人影走出王府,消失在雪夜中。
潔白的雪地上突然落下一大片黑漆漆的液體,散發出嗆鼻的氣味。
……
皇宮,寢殿中隻有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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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死寂之後,瞿帝緩緩開口:“你告訴朕,這疫病當真控製不住?”
“是!”太醫院判心中恐慌,隻好把責任往外推,“疫病變化太快,臣之前才研究出藥方,它的症狀便又有所改變,原先的藥已不能完全對症!此疫病出自劉相之手,他定然比臣更懂,可近來總也尋不到他蹤跡……”
砰!
藥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瞿帝這個時候哪能猜不到發生了什麼?他防了一輩子,最後竟然還是被人捅了一刀!再往深處想想,他每一次重大決定背後,也或多或少都有劉恕己的影子。
“咳!咳!咳咳……”瞿帝喉頭發癢,眸中赤紅,他深吸了幾口氣,“來人!”
門外太監領人魚貫而入。
“替朕更衣。”瞿帝道。
太醫院判硬著頭皮勸道:“陛下,您現在身子……”
瞿帝打斷他:“不必多言,你出去吧。”
太醫院判雖跪在地上,看不見瞿帝的表情,但仍然夠隱隱感覺到形勢不對勁,他也不想冒著殺頭的風險勸諫,之所以還要勸,隻是因為職責所在。
他裝作遲疑一會,才道:“是,臣告退。”
瞿帝在太監的服侍下換好衣裳,坐上步攆,朝觀星樓而去。
城北隱隱傳來嗚咽的角聲。
“陛下!城北好像失火了?”大太監看見天際似有火光,小聲驚呼。
瞿帝沒有作聲,扶著大太監的手登上高台,看著火光借北風之勢燒成衝天大火,忽而笑了。
那笑容,平靜中透出癲狂。
大太監餘光瞥見,心頭不禁一跳,硬生生忍住想要後退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