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霜凍,飛雪埋襤褸。
目睹那些老弱病幼相繼死在路上,還有自儘不苟活的人。
一場又一場超度下來,鄭離驚迷惘了。
隱川大修士發現了師妹的不對勁,勸她:“若是看不得,就彆看了,師兄來處理。”
每天這般的死人,除了開戰的戰場幾乎很難遇到。
看著活人死,需要的定力比看著鬼煙飛灰滅要大。
鄭離驚轉動著有些失神的眼珠子,問出這些天都在困擾她的問題:“我們是在積德還是在生孽?”
他們本是為國之安定民之安寧去清剿前朝餘孽。
但這些連自己是前朝餘孽都不知的人,就因著有親人一心複辟而被牽連,就這麼被累死凍死在了荒郊野外。
他們協助的這一場清剿,促使死去這麼多無辜之人,於心何安。
聽得小師妹這般問,隱川大修士歎了口氣:”國法如此,並非我們所致,算不得造孽。”
國法之下,即使佛道中人都要遵守其道,不可違逆。
鄭離驚依然迷惘,連坐懲治,犯罪的不過是極少數,卻要幾百人上千人來陪葬。
“這般嚴刑峻法,合理嗎?”
連坐震懾,能嚇到的是良民,卻嚇不倒心中隻有自己的人。
隱川大修士臉色微變,“此話在師兄麵前說說就罷了,可千萬彆在天家人麵前說這些。”
他提醒師妹:“國法朝政,非我們可議之地。”
何況鄭家是朝廷功勳之家,質疑當朝律法過於嚴苛必會引起風波。
師兄的擔心鄭離驚何嘗不知,所以她心頭糾結了兩日,都並未在王爺麵前表露異常。
她答應師兄不會犯天家忌諱,但心頭仍然紛亂,無法平寧。
當再次看到幾個婦孺在風雪中爬不起來時,她一咬牙喊停了馬車。
“小師妹,你要做什麼?”
“師兄,我可以不妄議朝政國法,但不能再看著這些婦孺死去。他們是疑犯,朝廷還未給他們定罪前他們應該活著。”
她下了馬車直接跑去前頭攔下瑾王的馬車。
“王爺,臣女鄭離驚有話要說。”
馬車停了下來,瑾王打開車窗問她:“何事如此著急?”
風刮得雪花飛舞,鄭離驚迎著寒風直諫:“王爺,謀逆之人罪該萬死,但這些人大多數不知情,應算疑犯。疑犯未定罪前他們應該活著,臣女鬥膽為他們求情,求王爺讓他們能活到京都受審。”
她跪了下去,鄭重請求。
坐在馬車裡的瑾王,靜默著沒有回應。
跪在雪地上的鄭離驚,就這麼片刻間都覺得雙腿冰涼,況乎那些在風雪中行走,早已鞋濕襪破的犯人。
寒冬月讓這些人冒雪趕路,走慢一點還鞭打驅趕,這是逼著他們一個個死在路上。
坐囚車的要犯還有稻草圍著防自戕,防凍死,無辜被牽連的人反而受儘各種折磨。
命如草芥,隨死隨埋。
前頭聽到動靜的昌王,比瑾王早一步下了馬車。
“鄭二姑娘,你快起來,這雪地冰涼可彆凍著了。”他伸手要去把人扶起。
但鄭離驚跪著把剛才的話又對昌王說了一遍。
沒想到她求的是這等事的昌王愣了愣,然後皺了眉,“謀逆之罪,當誅九族,從無疑犯一說。如今隻捉拿他們這一族已是開恩,鄭二小姐為這等逆賊家眷求情非明智之舉。”
要不是在清剿這些反賊中,她立了大功,這番行為必然要追究一番。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立法立規都是安定延續之本,怎可不遵守之。”
在昌王眼裡,敢覬覦大晉江山,這些人怎麼死都不足惜,死多少人也不足惜。
昌王說的話無人能駁,一時衝動而跪求的鄭離驚也回了些魂。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亡國破家之源,多是從失去規矩而起。
以她十六年間隻有不到三個月是正式走入俗世的閱曆,她還未能明白皇權和律法之下,能講人情的地方不多。
她這一跪,多少有點仗功諫言之意。
她僭越了。
“起身來說吧!”瑾王終於下了馬車。
“離驚魯莽,謝兩位王爺不責之恩。”鄭離驚隻好站了起來,卻有些不知所措。
人生第一次如此迷惘,不知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瑾王掃了眼不遠處蹣跚而行的犯人隊伍,問鄭離驚:“發配去西南的袁氏所出的子孫,你可會網開一麵?”
鄭二爺一家大大小小十幾人,估計現在流放路才走了三分之一。
幾千裡的流放路不是坦途,能有半數活著到流放地已是幸運。
誰會同情他們呢。
瑾王這一類比,頓時讓鄭離驚心神俱震,撥雲去霧般恢複澄明。
這些日糾結在心頭的各種,醍醐灌頂,一衝即散。
袁氏所作所為,與前朝餘孽並無二致。
袁氏處心積慮為的是權貴至頂,前朝餘孽亦是謀一國之權。
事發,袁氏所出子孫儘數被流放西南,包括兩個六七歲的小童,他們又何曾知道自己祖母圖謀什麼。
她會因他們不知情而對他們心生惻隱網開一麵嗎?
不會。
因為她清楚一旦心軟,未來就有可能是莫大隱患。
從他們失去原有開始,心裡就會有落差,一時得到寬恕或許有所感恩,但人心會變,不得不防。
為看似無辜的幾人而堵上整個武安伯府的將來,她曾經在祖父的魂魄前都堅持不應。
如今卻要求王爺們對這些出生在婁家,卻帶著前朝皇族血脈的人寬待幾分。
這些人祖上幾代都在謀劃謀逆,焉知他們一旦得到寬恕,將來會不會因為那點子血緣而又生異心。
她都不會賭人心,況乎坐擁江山的皇族。
“多謝王爺,離驚受教了。”鄭離驚跪地認錯。
瑾王單手扶她起身,告訴她:“ 善良可貴,但善良換不來和平安寧。”
掌權者為了大多數人的安穩,一小部分的不安定因素就得摁滅,不能姑息。
這是治國治民必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