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著泥漿，從墨昊額前滑落，模糊了視線。他半跪在東風街區舊址那片空曠的泥地裡，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晶化的左臂如同不屬於他的沉重石雕，冰冷、僵硬、毫無知覺，沉甸甸地垂在身側。老張和另外幾個騎手癱坐在不遠處，驚魂未定地看著這片突然恢複“正常”的空地，又看看墨昊那條在雨水中反射著詭異光澤的晶化手臂，眼神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和難以言喻的恐懼。
“墨……墨昊……”老張的聲音乾澀發顫，“你的手……”
墨昊沒有回答，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包裹的繃帶早已在剛才的爆發中撕裂脫落，整隻手掌連同小半截前臂，完全覆蓋在一層堅硬、光滑、如同黑色水晶般的物質下。雨水衝刷著晶化的表麵，留下蜿蜒的水痕。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感，取代了之前存在感剝離帶來的虛無。這是……ssr級願望雛形和多次強行驅動碎片力量的具象化代價——晶化。
他動了動手指（或者說，試圖驅動那晶化肢體中的某種連接），毫無反應。仿佛那隻是一塊精心雕琢的人形礦石。代價如此清晰，如此沉重。
“媽的……這鬼地方……”一個年輕騎手掙紮著爬起來，環顧四周空曠的泥地，遠處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顯得遙遠而不真實，“剛才那些……那些怪物……那些歪歪扭扭的房子……都是幻覺？”
“不是幻覺。”墨昊的聲音嘶啞，帶著透支後的虛弱，卻異常清晰。他抬起唯一還能活動的右手，指向泥濘中那半塊碎裂的黃銅懷表外殼。“是汙染。被暫時壓製了。”伊婷的懷表，付出了徹底碎裂的代價，才換來了這片刻的喘息。代價，無處不在。
“暫時？”老張捕捉到了關鍵，臉色煞白。
墨昊艱難地點點頭，晶化的左臂隨著動作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看向萬能事務所的方向，眼中充滿了焦慮。伊婷還在那裡，右眼晶化，熵值瀕臨崩潰！老鬼一個人能撐多久？還有這東風街區的汙染……懷表的力量隻是破壞了爆發的核心錨點，根源還在！混沌醫師留下的“手術台”汙染並未根除，隨時可能卷土重來！他必須儘快把老張他們帶出去，然後趕回事務所！
“走！離開這裡！”墨昊掙紮著站起身，晶化的左臂異常沉重，幾乎拖垮他的平衡。他指向遠處依稀可見的、未被汙染覆蓋的街區燈火，“去那邊！快！”
老張等人如夢初醒，相互攙扶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跟著墨昊，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街區的“邊界”走去。雨水冰冷，泥濘難行，每一步都帶著劫後餘生的虛脫和驚悸。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踏出這片空曠泥地，進入旁邊一條相對完好的小巷時——
嗡……嗡嗡……
一種極其低沉、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震動感，毫無征兆地傳來！腳下的泥漿開始泛起一圈圈詭異的漣漪！
“怎……怎麼了？”年輕騎手驚恐地停住腳步。
墨昊的心猛地一沉！熵值視界瞬間開啟！眼前的世界線條再次扭曲！隻見在腳下這片空曠的泥地下方，無數深紅色的熵值線如同蘇醒的毒蛇，正瘋狂地向上遊動、彙聚！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濃鬱、更加狂暴的灰色熵塵，如同地底湧出的瘴氣，開始從泥地的縫隙中彌漫出來！
“不好！汙染源沒死透！”墨昊失聲喊道！懷表的停滯之力隻是壓製，並未淨化！混沌醫師留下的“壞死組織”正在地下瘋狂反撲，試圖重新錨定現實！
哢啦！哢啦！
泥地中央，地麵如同乾涸的河床般龜裂開來！一隻巨大無比、由無數深紅色熵值線和濃稠灰色熵塵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的巨手，猛地破土而出！巨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朽甜腥和恐怖的剝離感，五指張開，帶著遮天蔽日的威勢，朝著墨昊和老張等人當頭抓下！所過之處，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尖嘯，空間都仿佛要被撕裂！
“跑——！”老張發出絕望的嘶吼，拉著同伴轉身就逃！但他們怎麼可能快過這規則層麵的攻擊？
巨掌的陰影瞬間籠罩了他們！恐怖的剝離感讓老張等人的身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模糊、透明！他們臉上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仿佛連存在本身都在被強行抹除！
墨昊目眥欲裂！晶化的左臂冰冷刺骨，右手緊握的黑卡沉寂如死！再許願？支付什麼？整條手臂？還是……生命？來不及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箍，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老張他們模糊的身影，伊婷晶化的右眼，萬能事務所的燈光……無數畫麵在瀕死的瞬間瘋狂閃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本能，混合著三年風雨無阻、刻入骨髓的配送路線記憶，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腳下的土地不再是泥濘！它是“幸福花園三棟二單元”門口那個踩了無數次的凹陷地磚！
頭頂落下的雨滴，是“城西筒子樓”那永遠滴水的鏽蝕水管！
前方那條通往安全的小巷入口，是“東風快遞站”每天出發時必經的轉角！
無數精確到厘米的空間坐標點，無數連接這些坐標點的、最快捷最隱秘的路徑——那些他閉著眼睛都能跑完的配送路線——在腦海中瞬間點亮！它們不再是記憶中的地圖，而是變成了活生生的、散發著微弱銀光的空間脈絡！清晰無比地呈現在熵值視界那混亂的深紅背景之上！
身體的本能超越了思考！墨昊甚至沒有時間去理解發生了什麼！求生的意誌和拯救同伴的執念，驅使著他朝著老張他們即將被抹除的位置，朝著那條代表生路的小巷入口，用儘全身的力量，猛地踏出一步！
不是奔跑！是……跳躍！一種無視物理距離的、基於空間坐標的跳躍！
“給我……過去——！”
嗡——！！！
一聲低沉的空間震鳴！墨昊的身影瞬間模糊、拉長，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倒影！他感覺不到身體的移動，隻有一種瞬間的失重感和強烈的空間拉扯！
下一秒！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憑空出現在老張他們身前！正好擋在那隻熵塵巨掌抓落的路徑上！
同時，他晶化的左手——那隻毫無知覺、冰冷沉重的左臂——在空間跳躍的巨大能量衝擊下，無名指指尖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冰藍色的光芒！仿佛沉睡的火山被瞬間點燃！
“呃啊！”一股難以想象的、如同億萬根冰針同時紮入骨髓的劇痛，順著晶化的手臂狠狠刺入墨昊的腦海！他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就在這劇痛爆發的瞬間，墨昊的右手下意識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抓住了離他最近的老張那已經變得半透明的手臂！
接觸的刹那！
嗡——！！！
空間震鳴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劇烈！以墨昊抓住老張的那隻手為圓心，一層冰藍色的、如同水波般的空間漣漪驟然擴散開來，瞬間將老張和其他幾個模糊的騎手全部籠罩在內！
緊接著，墨昊的身影連同被他抓住的老張等人，再次模糊、拉長！
那隻恐怖的熵塵巨掌狠狠抓落！
轟——！！！
泥漿混合著碎石衝天而起！原地留下一個巨大的深坑！深紅色的熵值線和灰色熵塵如同沸騰的汙血般在坑中翻滾！然而，坑中……空無一人！
幾十米外，那條通往安全的小巷入口處。
噗通！噗通！
墨昊和老張等人如同下餃子般，狼狽不堪地從半空中摔了出來，重重砸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
“咳咳……嘔……”老張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嘴裡的泥水，驚魂未定地摸著自己的身體——是實的！不是透明的！他猛地抬頭看向墨昊，如同看著一個怪物：“墨……墨昊？剛……剛才……”
其他幾個騎手也掙紮著爬起來，看著毫發無損的自己，又看看不遠處那個散發著恐怖氣息的深坑，臉上充滿了死裡逃生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震撼。
墨昊半跪在地上，右手撐著地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部灼燒般的疼痛。冷汗混著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剛才那兩次……跳躍？消耗的不僅僅是體力，更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巨大疲憊。仿佛身體被掏空，精神被撕裂。
但更讓他心驚的是左手！
劇痛如同退潮般緩緩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到極致的麻木。他顫抖著，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
晶化的黑色水晶覆蓋了整隻手掌和小臂。但此刻，在那原本渾然一體的黑色水晶表麵，靠近無名指指尖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點極其細微、卻異常刺眼的……變化！
一點如同針尖大小、比周圍黑色水晶更加深邃、更加純粹、仿佛蘊含著星辰碎片的幽藍色晶點，正鑲嵌在無名指指尖！它散發著微弱的、冰冷的藍光，如同黑暗宇宙中一顆孤獨的星辰。藍光周圍，黑色的晶化物質似乎也受到某種影響，呈現出細微的、如同冰裂般的幽藍紋路，隱隱勾勒出某種……路徑網絡的雛形？
一股微弱卻清晰的、仿佛能“感知”到周圍空間細微褶皺和節點的奇異感覺，正從那幽藍晶點中傳遞出來，與腦海中那些剛剛亮起的配送路線坐標隱隱呼應！
這就是……空間跳躍的源頭？這就是……覺醒的代價？
左手無名指晶化！
不是整體蔓延，而是在支付了巨大代價（整條手臂晶化）的基礎上，在異能覺醒的瞬間，於指尖凝聚出的、代表空間能力的……核心晶核！
“墨昊！你的手！”老張也看到了那點幽藍，聲音帶著驚駭。
墨昊看著指尖那點幽藍的晶核，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冰冷而狂暴的空間力量，以及那深入骨髓的代價烙印。沒有狂喜，隻有一種沉甸甸的、混合著疲憊、痛苦和一絲冰冷明悟的複雜情緒。
異能覺醒，代價具現。
他猛地抬頭，望向萬能事務所的方向。暴雨如注，城市的燈火在雨幕中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伊婷還在等著他，熵值在攀升，晶化在蔓延。東風街區的汙染在地下咆哮，隨時會再次爆發。
沒有時間喘息。
墨昊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撐著膝蓋，掙紮著站直身體。晶化的左臂冰冷沉重，指尖的幽藍晶核在雨水中散發著微弱而堅定的光芒。他最後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的老張等人，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待在這裡，彆亂跑！等我回來！”
話音未落，他集中精神，目光死死鎖定遠方雨幕中一個模糊的、代表著萬能事務所附近某個熟悉路口的坐標點——那是他無數次配送結束歸站前的最後一個轉彎處！
空間脈絡在熵值視界中再次微弱地亮起。
他一步踏出！
嗡——！
身影瞬間模糊，消失在原地，隻留下原地一圈迅速消散的、冰藍色的空間漣漪，和幾個目瞪口呆、如同石化般的騎手。
雨，依舊在下。冰冷的雨滴打在墨昊消失的地方，也打在那片泥地中央、熵塵翻湧的恐怖深坑之上。黑暗的地下，某種更龐大、更扭曲的東西，似乎正被這空間跳躍的波動所驚動，緩緩地……睜開了無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