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能事務所內，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草藥苦澀味和金屬的冰冷氣息。時間仿佛凝固，隻有牆上那幅巨大的動態地圖在無聲變幻，顯示著城西區域的灰霧已經平息，但其他幾個地方又泛起了新的、微弱的漣漪。
伊婷躺在長桌旁臨時鋪就的簡易床鋪上，依舊昏迷不醒。她的呼吸微弱而平穩，但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生命力正從這具軀殼中緩慢流逝。最觸目驚心的是她的右眼——被一層半透明的、帶著細微晶狀棱角的淡灰色物質完全覆蓋，如同蒙上了一層不祥的冰霜。墨昊坐在旁邊的矮凳上，守了一夜，眼中布滿血絲，疲憊和焦慮幾乎將他壓垮。
老張和另外幾個騎手被暫時安置在事務所外間的休息區。經曆了超市那場超越認知的恐怖，他們精神受到巨大衝擊，尤其老張，被清潔工人偶剝離存在感的後遺症讓他時而清醒，時而恍惚，總覺得自己是個“不該存在的人”。墨昊隻簡單告訴他們伊婷是“特殊部門的專家”，在處理“危險生化汙染”，並嚴厲叮囑他們忘記昨晚看到的一切，否則可能引來“滅口”。這半真半假的威脅，加上親眼所見的非人景象，足以讓這些普通人噤若寒蟬。
“她怎麼樣？”墨昊沙啞著嗓子問。桌邊，萬能事務所的另一位成員——之前伊婷提過的、負責情報分析和後勤支援的“老鬼”——正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著一塊浸潤著淡藍色液體的棉片，輕輕擦拭伊婷晶化的右眼邊緣。
老鬼是個乾瘦的老頭，頭發稀疏，戴著厚厚的玳瑁眼鏡，穿著沾滿油汙的工裝背心，看上去更像一個修表匠。他動作異常精細，眉頭緊鎖。“晶化……比預想的快。”他聲音低沉，“熵值歸零的反噬，加上強行窺視深層規則被混沌醫師的力量汙染……她的右眼虹膜和晶狀體組織正在不可逆地熵增晶化。我用‘穩定劑’暫時減緩了過程，但……”
他放下鑷子，指著旁邊一個連接著幾根導線的、類似眼罩的儀器，儀器屏幕上有複雜的波紋和不斷跳動的數值。“看這個，‘熵值監測儀’。普通人的熵值，穩定在50以下，顯示是安全的藍色。”他指了指儀器側邊的一個刻度條，大部分區域是藍色。“伊丫頭的右眼，現在熵值……”他指了指屏幕上一個刺目的數字：187，對應刻度條上橙紅與黑紫交界的危險區域！“而且還在緩慢上升！一旦突破200，進入黑紫的‘混沌區’……”老鬼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徹底晶化，甚至可能波及大腦！
墨昊的心沉了下去。187！還在上升！他想起伊婷預知反噬時看到的恐怖畫麵——自己徹底失明的眼睛！那不僅僅是預言，更是正在進行時的殘酷現實！
“有什麼辦法？”墨昊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辦法？”老鬼嗤笑一聲，推了推眼鏡，“要麼找到能逆轉熵增、修複規則級損傷的‘神藥’，要麼……”他指了指墨昊，“指望你手裡那塊‘秩序碎片’發發慈悲，用更高級的願望改寫現實規則。不過代價嘛……”他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墨昊，“恐怕得抽乾你，再搭上半個城市的存在感。”
墨昊沉默了。代價……又是代價。他看著伊婷晶化的右眼，又低頭看看自己左手無名指——指尖那點細微的晶化痕跡似乎比昨天更明顯了一點，帶著冰冷的麻木感。這就是使用碎片的烙印。
“當務之急，是控製汙染源，阻止熵增擴散，減少對她右眼的持續刺激。”老鬼轉身在布滿儀器的牆壁上操作了幾下，調出幾個監控畫麵，其中一個正是惠民超市冷櫃區的實時影像。“看這裡，混沌醫師雖然切掉了‘壞死組織’，但手術本身殘留的‘刀口’，還有那些被湮滅的時空蠕蟲的‘殘渣’，形成了新的、更隱晦的汙染源。它們在緩慢地……‘感染’現實。”
屏幕上，超市冷櫃區看似恢複了正常。但墨昊集中精神，剛剛覺醒的“熵值視界”再次啟動！他眼中，那台臥式冰櫃周圍的空氣中，正彌漫著極其稀薄、如同灰色煙塵般的“熵值粒子”！這些粒子正緩慢地滲透進冰櫃的金屬、周圍的貨架、甚至空氣中，無聲無息地改變著物質的微觀結構，加速其老化、腐敗！冰櫃內壁，幾處不起眼的角落，已經出現了細微的、如同鏽蝕般的暗紅色晶斑！
“這些‘熵塵’會持續汙染接觸物，加速其熵增過程。雖然速度很慢，但範圍會逐漸擴大。放任不管，整個超市，甚至周邊區域，都會在幾個月內變成一片加速腐朽的‘死區’。”老鬼指著屏幕上幾個被標記出的、熵值異常的點，“更重要的是，它們會持續散發微弱的‘信號’，像燈塔一樣，吸引著更遠處遊蕩的‘清潔工’或者其他……更麻煩的東西。”
墨昊瞬間明白了混沌醫師的惡毒用意！他根本不在乎這個超市或裡麵的人！他摘除“壞死組織”，隻是清理實驗台！留下的“熵塵”汙染，既是緩慢的毒藥，也是持續的誘餌！吸引著其他“清道夫”，也持續折磨著可能追查過來的伊婷！
憤怒如同岩漿在墨昊胸中翻湧。他猛地站起來：“我去清理掉！”
“你？”老鬼上下打量著他，眼神帶著審視，“就憑你現在的狀態？精神力透支，晶化初顯，對碎片的力量一知半解，進去就是給那些熵塵加餐，或者引來新的‘清潔工’送人頭！”
“那怎麼辦？看著她被這汙染慢慢耗死？！”墨昊指著昏迷的伊婷，聲音拔高。
“急什麼！”老鬼瞪了他一眼，走到長桌前，拿起那個曾用於探測筒子樓巢穴的熵值探測器，丟給墨昊。“拿著！想救人，先學會看清‘火’有多大！”
墨昊接住探測器，冰冷的觸感讓他稍微冷靜了一點。
“熵值，是衡量混亂無序程度的標尺。在表世界，物理法則相對穩定，熵值波動很小。”老鬼指著探測器表盤上的顏色刻度，“藍色（200），混沌區，現實解構，不可預測，踏入必死！”
“伊丫頭的右眼就是活生生的高危區！而你……”老鬼的目光落在墨昊的左手，“晶化，是碎片力量侵蝕和自身熵值失衡的外在表現。每一次使用碎片，尤其是不加節製地使用，都會在你體內製造巨大的熵增！這些混亂需要宣泄口，要麼支付‘手續費’（記憶存在感），要麼……就體現在身體的晶化上！晶化部位越多，意味著你自身的‘穩定錨點’越少，下次使用碎片時失控的風險就越大，支付的代價也可能越不可控！”
墨昊看著自己指尖那點冰冷的晶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理解了代價的具象化和殘酷性。這不是遊戲，沒有血條藍條，而是用真實的血肉和存在去支付！
“想安全地……或者說，相對安全地使用碎片的力量，”老鬼走到伊婷的工具架前，拿起一個布滿銅綠的、刻滿符文的青銅小盒，打開，裡麵是幾顆黃豆大小、散發著溫潤白光的玉石，“就得學會‘看’和‘導’。”
“看，就是用你的‘熵值視界’，看清目標區域的汙染程度、能量流動、關鍵節點。就像在筒子樓，你本能地找到了空間薄弱點；在超市冰櫃，你看到了那個時間錨點。這能力是碎片賦予你的本能，也是保命的關鍵！”他將一顆白色玉石遞給墨昊，“這是‘凝神玉’，能微弱地穩定你的精神，輔助你更清晰地感知熵值線。握在手裡，集中精神，試著‘看’我。”
墨昊依言握住凝神玉，一股清涼的氣息順著手臂蔓延，頭腦的昏沉和混亂感減輕了些許。他深吸一口氣，將精神集中在老鬼身上。
在老鬼身上，他看到了！無數纖細、穩定的藍色熵值線構成了他身體的輪廓，如同一個精密運轉的儀器。但在他的左肩和心臟位置，有幾縷極其細微的、呈現出淡灰色的線條，像是陳舊的傷痕，散發著微弱的、不穩定的波動。
“看到了？”老鬼似乎有所感應，“淡灰色，舊傷，熵值略高於正常水平，但穩定。這就是‘看’。”他指了指墨昊手中的探測器，“這東西隻能給你區域性的、模糊的警報。你自己的眼睛，才是最好的探測器！尤其在這種殘留汙染區，怪物可能沒有，但致命的‘熵塵陷阱’到處都是！”
“導，就是在使用碎片力量時，儘可能將製造出的巨大熵增‘引導’出去，減少對自身的侵蝕。”老鬼的表情變得嚴肅，“這很難！就像在洪水中開閘泄洪，一個不慎就會把自己衝垮！你之前在超市用保溫箱封印裂縫，就是一種粗糙的‘導’——把碎片的力量引導附著在箱子上，替你承受了大部分規則反噬。所以你的晶化才隻蔓延到指尖，而不是整條手臂廢掉！”
墨昊回想起當時那種靈魂被抽乾的痛苦和記憶碎片剝落的感覺，心有餘悸。
“但這還不夠！引導需要媒介，需要更精確的控製！”老鬼走到那幅巨大的動態地圖前，指著城西超市的位置，“這次，你的媒介就是它——熵塵本身！”
墨昊一愣：“用汙染去清理汙染？”
“沒錯！”老鬼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熵塵是混沌醫師手術殘留的‘死寂能量’，性質極其惰性、頑固，如同跗骨之蛆。但它畢竟是能量！你的碎片，擁有‘改寫規則’的本質！我要你做的，不是抹除它們——那需要ssr級的力量，你現在支付不起代價——而是‘引導’它們！用碎片的力量，強行改變這些熵塵的‘惰性’，讓它們從緩慢腐蝕的毒藥，變成可以短暫‘燃燒’的燃料！”
他拿起淨化棱柱的碎片（筒子樓用掉的那個僅剩一點殘骸）：“你帶著這個殘骸進去。它內部還殘留著一絲淨化之力的‘引信’。用你的熵值視界，找到熵塵汙染最密集的幾個‘節點’，然後用碎片的力量，將周圍的熵塵強行‘吸附’、‘壓縮’到節點周圍！最後，用淨化殘骸觸碰節點！引燃被壓縮的熵塵！讓它們在一次小規模的‘自淨’爆發中相互湮滅！”
老鬼盯著墨昊，一字一句地說：“這相當於在懸崖上走鋼絲！引導熵塵壓縮的過程，會製造巨大的局部熵增！稍有不慎，壓縮失敗，熵塵暴走，你會瞬間被加速老化或晶化！或者，引燃的威力控製不好，可能直接炸掉半個超市！你的‘看’必須精準，你的‘導’必須穩定！容錯率……極低！”
墨昊看著老鬼，又看看昏迷中晶化右眼的伊婷，再看看探測器屏幕上超市那幾個刺目的紅色標記點。指尖的晶化傳來冰冷的麻木感，提醒著他代價的沉重。
沒有退路。
他握緊了凝神玉和淨化棱柱的殘骸，感受著左手黑卡冰冷的觸感，眼神中的猶豫和恐懼逐漸被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取代。
“告訴我節點位置。”他的聲音異常平靜。
老鬼在探測器屏幕上快速標記出三個坐標，精確到冰櫃的具體螺絲和貨架的某個凹槽。“記住，你的時間不多。熵塵雖然擴散慢，但伊丫頭的熵值等不起。而且，拖久了，難保不會有‘清潔工’被吸引過來。”
墨昊默默記下坐標，將凝神玉貼身放好，握緊淨化殘骸。他最後看了一眼伊婷晶化的右眼，轉身朝著萬能事務所的出口走去。
就在他即將推開門時，老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小子，小心點。混沌醫師雖然走了，但他留下的‘手術台’……未必乾淨。我總覺得，那些2025年的餃子袋……沒那麼簡單。留心任何……‘時間錯位’的東西。”
墨昊腳步微頓，點了點頭，推門走進了外麵依舊陰沉的黎明中。超市裡，等待他的不僅是致命的熵塵，或許還有混沌醫師埋下的、更深層的陷阱。